半个月后, 总决赛当天。
电视台大厦外,沿街拉起道半弧形的移动矩马,后面簇拥着参赛者的粉丝, 横幅和应援灯牌五花八门。
保姆车一停,尖叫声中, 捂着口罩, 卫衣宽帽盖着脑袋的谢义柔弯腰下车,后背一把保养得锃亮的吉他。
付金河先下了车, 手搭车顶护着他,眼睛扫的却是栏外到场的粉丝, 眼见应援色比半决赛要少多了,网络上, 有大波粉丝脱粉,转投第二名, 现在谢义柔和另一个男生票数十分胶着, 远不及之前断层第一的盛况。
再气这些天也看开了, 况且付金河早已连夜改了方案,准备在谢义柔的唱腔和词曲的原创能力上多做营销。
比如总决赛谢义柔要唱的这首歌, 他买了通稿,广为宣传这首歌是他本人写词、谱曲这件事, 不仅如此, 连伴奏都是他自己录的,大提琴、非洲鼓、钢琴……包括合成器,反正谢家不缺钱买通稿。
由付金河一番操作之后,网上口风瞬息万变, 接连不少高赞的维护言论。
譬如“多关注作品,少关注音乐人感情生活”、“不立单身人设总比立了将来又塌房的好”、“不排斥恋情, 那毕竟是灵感来源”、“反正我是妈妈粉”、“这个能力事业粉狂喜好不好,未来必火”、“女朋友是谁有知情人出来说一说吗”……
清俊背影穿过两侧是媒体记者的甬道,在闪光灯中,人群中不乏格外嘹亮的排斥声:“滚出比赛!”
“谢义柔你不配出道!”
付金河回头,那人举着谢义柔竞争对手的应援幅,他不作理会,追上低声道:“别分心,专心比完最后一场。”
谢义柔身处演播大厅台下,哪怕穿笼一件漆黑的卫衣,在忙碌奔走的人群里也格外高峻显眼,助理在给他戴耳返,他伸手接过跑麦小哥递来的麦克风。
听完“嗯”了声,语调淡淡,似乎毫不介怀,大步一跨,迈上了彩排舞台。
挺令付金河意外的,按照他哥谢总的交待,他对女朋友这个话题会应激,最好不要提及,哪怕沾点边。
照说是个敏感的性儿,他还担心这阵子网上负面言论,包括刚才几句恶语,会让他焦虑烦闷,结果人家压根儿不在乎。
台上,他挂耳的口罩半扯了下来,神色疏淡,手握话筒,削白长指笼着一束黑,俨然一副淡定从容的慵态。
唱了几句试音,对音控室那边交流:“音响老师,我耳返不要混响。”
做出调试后,他照舞蹈调度计划,先坐在台沿唱完主歌部分,再把麦架在麦架,拿上吉他坐在高脚椅上,弹唱着,顺利完成了彩排。
演出当晚,观众陆续进场。
谢家一众家属亲戚都在前排座席,手握红色应援棒翘首以待。
邓书丽原本也来的,但今天正逢中秋,儿子儿媳都在国外,她担心孙女独居家中过中秋太冷清,所以没来比赛现场,说是在家看直播。
章梅清跟旁边亲戚说话:“……这场唱《升温》,具体我也没听过完整的,他在家里没白没黑练的时候我隔着门听也听不大清,但调子蛮好,比半决赛唱的那首要明朗。”
半决赛那首《遗失物》是谢义柔高中写的,一发出来她和老伴满心愁绪,怕他真的会像歌里唱的那样,一天要敲他房门许多次确认平安,去哪儿都要派人跟着。
“等柔柔比完了,晚上到我们院里聚一聚?今天中秋呢。”章梅清说。
亲戚递声应好。
舞台一亮,全场目光追随。
谢义柔最后一个出场。
坐在台下一整晚,审美疲乏的观众眼前一亮,原本有些骚动的场子瞬间安静下来。
舞美灯光一打,嗓音清越。
主旋律透明纯净,底色糅进伦巴舞曲,观众在台下听歌,却好像身临一场罗伊斯河畔缠绵浪漫的柔情伦巴。
等到间奏,节拍明快起来,古典吉他的韵律在他指尖弹拨,一个八拍后,副歌激情直进,唱调清澈,二者相辅相成,像无暇白纸上的情书,一词一调一眼可见。
“红瓦小镇/古老廊桥
穆赛格城墙金色环绕
……
落日藏匿/一切显露痕迹
零点钟声已敲/你的怀里有我心跳
……”
乐音让谢义柔专注,专注到他仿佛回到半年前。
他和洪叶萧去瑞士的一个小镇旅游,在湖边的小馆喝酒,周围满是麦芽醇香,去音乐会听斯特拉文斯的协奏曲,她给他讲敦巴顿橡树园的故事。
到了晚上,她在四口行李箱里怎么也找不见那个新订的工具,他也假装找,到最后也没有告诉她,其实是自己出发前藏在衣柜一件大衣口袋里了,不然他肯定要涨死,那是她为旅行特地定制的大一号的,浑身湿潮潮的痛慰感太煎熬了,他害怕。
可他总觉着她知道是自己藏的,因为后来她找不见,罚他多吃一根手指来着,接连几晚,用手让他整个虚脱,靠着她额头奄奄喘息。
那时候应该是他们感情最深浓的时候了,歌也是回来之后谱写的,准备在二周年唱给她听。
可是二周年前夕,“不用过了”,这句,也是他亲口说的。
一想到后面,他几乎摁不住和弦。
幸好,歌唱完了。
台下掌声雷动。
他第一时间抬头看大屏幕总票数,心想,萧萧会原谅他的。
*
“过,当然过。”
洪叶萧把车泊停在车库,远在北极的父母挤脸在视讯屏幕里,赖英妹说他们当然也得过中秋。
“形式不能少,我和你爸在白令海的船上过。”视频里继续道。
洪叶萧一笑,摘了手机下车,正欲问那边海上能不能看到圆月,脚步忽然一停,视线停留在南天竹丛旁。
那的廊檐有台阶,谢义柔一身黑,连着戴着的卫衣帽檐,只露出张雪腻柔透的脸,坐在阶沿上,唯一闪闪发光的是怀里的,形状像奖杯又像话筒的物件,以及,他骤生光亮的眼睛。
“萧萧!”他身影大步过来,洪叶萧便和视讯那头低声一句“待会儿聊”,暂时挂了电话。
目光看回他,又听他分享:“你看,我拿冠军了!”
他要把奖杯塞给她,献宝似的。
洪叶萧垂眸掠了眼,没去接,“恭喜。”
“你喜欢吗?”他问。
洪叶萧沉默稍许,发现他的手指一直在抠奖杯的底座,“这对我来说没意义,所以,我也没什么感觉。”
其实她想直接说没感觉的,但谢义柔肯定要问为什么,不如她先说。
“哦。”他的话如预料少了下来。
眼睫垂着,车库顶棚的灯照下来,睫毛的影子落在鼻梁,扑簌扑簌,脸颊两串亮晶晶的线落了来。
她便点了点头意味告辞,绕过他的右侧,顺着条石径出去。
她冷绝的背影落在谢义柔眼里,他顿时被一阵慌茫感包围到窒息。
洪叶萧是真的不要他了。这个念头在这刻无比清晰。
“姐姐……”他拿着沉甸甸的奖杯分外无措,下意识像小时候那样喊她,希望她回头来牵自己的手。
可是长大的洪叶萧毫无反应,可以冷心把他彻底丢下。
不行,潜意识告诉他,这次离别就真的是陌生人了,陌生地说着不痛不痒的“恭喜”,其实内心毫无波澜。
他追上去拉她的手,执着地要把奖杯塞她手里,“你拿着这个,拿着这个。”
可是她的手一直甩,直到奖杯“哐当”跌在石路上,“谢义柔!”
洪叶萧看也不看那个滚了几滚的奖杯。
“为什么,你说过,要我参加节目出道,这样就可以长远。”
“还有头发。”他扯下帽兜,露出黑亮的发色,显得他整个人温顺起来。
“你看。”
“我现在乖乖听你的话了……”
他自言自语,眼泪淌得一张脸珠光漉漉,嘴唇也泛着翻涌通红的血色。
每次无助,哭得抽噎的时候就下意识想要她抱,现下已经有展手俯头偎进她怀里的动作。
“我听话,你不要不理我。”他说。
被洪叶萧叠手环胸挡了开,“谢义柔。”
她再一次喊他名字,很平静,他总是很怕她这种平静,之前分手也是这样的。
果不其然,她说:“分手了我们就体面一点,看在两家邻居份上,你要愿意见到了打声招呼,要是不愿意就当没看见。”
“别又倒回来哭,跟我黏黏糊糊的。”
“我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安慰你,抱着你说没事,然后当什么都没发生。”
“也不可能跟你复合。”
谢义柔只觉得她叠手不让他抱,说这段话,划界线的模样仿佛铜墙铁壁,他好像被什么巨物给重击了一下,轰一声,灵魂仿佛抽离了肉/体。
身影孤零零驻在那,眼泪从空洞的眼眶滚下来,唇瓣嚅嚅:
“我不要……”
洪叶萧留他一个人,抬步走了。
她压根不想重复谢义柔当初那些狠话来反问他,譬如一边擦她碰过的地方一边说“你很恶心”、又或者在她扔花后说“是我甩的你”类似的,其实从上段感情抽离出来,结合他现在的反应,不难确定他当时那股别扭的姿态是在闹脾气,但又不重要了,现在,谢义柔这个脾气做朋友她都觉得耗费精力,能看在两家邻居的份上和气几句,维持分手后的体面,已经是她最大限度愿意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