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呈音乐集团大厦。
某间会议室。
“曾经有过一段感情经历, 现在我的精力都在比赛上,想在总决赛这个更大的舞台给大家带去好的作品,为将来有一天可以出道尽我所能!”
付金河语速极快念完这段话, 手背叭叭拍打手心,瞪向从进门就占坐在他那把皮椅上的男生, “很难背吗!”
“常见问题早让你把答案背下来!前面不都背挺好的, 怎么到感情问题就开始鬼上身了!”
付金河是顷呈音乐的金牌经纪人,手底下火过许多人, 公司高层签下谢义柔后点名要他负责,他眼睛利, 看出对方的外貌和实力一定能火,自然乐得接手, 结果,一场采访就给他找幺蛾子。
公司正准备利用他的外形条件, 立单身人设, 吸一大票女友粉, 加上他能力上的事业粉,不愁不火, 因此千叮咛万嘱咐,感情问题一定要谨慎回答, 毕竟哪个新人刚出道就曝谈恋爱的?事业粉也不能接受。
谁知道他来一句我有女朋友, 还强调现在。
他哪来的女朋友,影儿也没见过。
付金河已经不去尝试理解他做这些的动机出发点了,他行为完全捉摸不定,譬如好些个备采, 导演问他,为什么来参加比赛?人家都说得多么美好向上, 他老子倒好,来一句想来就来了;问他有没有什么话想和电视机前的谁说?他看了眼摄像机,嘴唇一抿,说没有;问他最喜欢做的事是什么?来参加音乐节目肯定说唱歌弹琴啊之类的,结果他直接垂眸不答。
哦,最讨厌的倒是说了,吃饭。
还有,节目组组织大家上乐理课,书本刚发下去,他在下面打瞌睡……
太多了,付金河的苦水三天三夜也倒不完,好在这些都没剪进正片里,全仗节目组和顷呈音乐集团有合作,全球半数歌曲的版权都在顷呈音乐,音乐节目肯定会给公司面子,否则以后演唱改编版权不好拿。
可娱记采访,越劲爆越有可播性,他亲口说出的那句话早在网上传无数遍了。
“祖宗!你就是我祖宗!”他来回踩步。
而他的祖宗本人——谢义柔身子俯桌,下巴枕肘,他嗓门儿扯破了,也只是掀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垂下来盯着桌面,不知道在出什么神,黑色T恤虚笼笼耷垂,衬得他愈发清减。
付金河想起他昨晚后采途中胃痛到冷汗森森去急诊的事,临走在门前驻了一会儿,远远在看一对情侣依偎?反应也并无异常,坐在车里平静得很。
他发稿子给他,叫他背明天的采访,也静静浏览着。
结果,到采访现场疯了把大的给他。
“谢总来了。”门口助理提醒,付金河忙回身,是刚从机场过来的谢石君。
他是顷呈音乐的原始大股东,因此谢义柔闹这么大,付金河再气也还悠着三分,毕竟顶上还有尊佛压着呢。
“谢总,您坐。”付金河拉张椅子给他。
谢石君摆了摆手,绕桌去谢义柔那头。
结果谢义柔从他进门那刻,立时把脸扭开了,一个后脑勺对他。
谢石君知道他还没原谅自己打他那巴掌的事。
那天,老爷子见小孙儿脸颊高肿,血丝丝的,像一块脂玉内里渗了裂口,自然心疼得要命,拐棍当下就抽谢石君。
老太太忙拦着,谢石君背上挨了一棍,老爷子气问他做什么下狠手打弟弟,他终究还是按下没提,以免二老一并着急上火。
谢义柔烧退后就把自己闷在房间,送去的饭原封不动出来,自分手后基本如此,那几天尤其严重,最后医生只能给他肠外营养支持,静脉输去氨基酸和脂肪乳这些营养药。
某一天,谢石君参加完顷呈音乐的股东会议回来,想起会上提到的那档音乐节目,想着这或许是个能转移他注意力的法子。
结果他坐床畔絮絮说完,这些天拿他当空气的谢义柔竟扭脸对另一边削苹果的谢建荣说:“爷爷,你帮我转告谢石君,我会参加。”
老爷子万事依他,隔张床转告起来:“石君,柔柔让我转告你,那档什么炫音……”
“炫音一夏。”谢石君补充。
“对,这档节目,柔柔会参加。”末尾转向病床的小孙儿,“爷爷帮你转告啦,来,吃块苹果,补充维生素。”
谢义柔摇头不愿,颊畔的红痕隐隐若现。
直到老爷子说不吃东西怎么在台上唱歌?
他才接过叉子咬下果肉嚼着,咽进去。
他会参加自然是好,起码愿意逼自己吃点东西维持体力,只是谢石君听说他昨晚在棚里突发胃病,送去急诊,今天出差回来就赶来顷呈音乐看他,路上自然也听助理说了他在采访中出岔子的事。
“没事。”谢石君倒看得开,坐在旁边椅子,反而宽劝起急躁的经纪人付金河,“他也不一定要出道,本身就是让他来玩一玩。”
好么,这可不就说得通了,怪不得这祖宗经常撂挑子,来玩的,不过付金河听完这话却也松快不起来,而是目露可惜,这么好的苗子、潜力股,他原想专心捧火他的。
不料,后脑勺朝他的谢义柔冷冷反驳:“我要出道,冠军出道。”
昨晚医院那幕,他什么都看见了,程雪意伏在她肩膀哭,以前不是最爱强忍着眼泪装委屈么?怎么和洪叶萧独处的时候就哭成那样悲戚?他被撇开了就彻底不用装了是吧。
而洪叶萧的手也在帮他拍肩,安慰着。
隔着昏黄下的车辆,她明明也望见了他在看,却完全没有把程雪意推开的反应,仿佛他的目光是无物,毫不介意。
他干脆抬腿就走,坐车里的时候甚至在想,她是不是早知道程雪意活着,才那么轻松地把花丢垃圾桶,哪怕自己强调说是他甩的她,她也不回头来哄他。
要是没有程雪意,她应该就会来哄他了,像以前那样,不和他计较闹脾气的事。
而不是拖自己出西珑湾的家。
他都主动走了,走得很快了,她还是想起了钥匙的事。
明明是他从水沟里找回来的,洗了很久,像新的一样。
那串钥匙,肯定给程雪意了吧。
他们会在一起吗?还是已经在一起了?
毕竟高中互相好感着,虽然季随不是好货,但曾经说的这句话还是对的。
听一个撞见过她的朋友说,她会去医院看望程雪意的弟弟,程雪意在她怀里哭过多少次了?哪怕现在不在一起,将来总有一天,她也会像高中那样,喜欢上他。
这一切,明明都是他的,程雪意都已经死了四年。
为什么偏偏还活着?回来抢走她,他深恨程雪意,一直都是。
那天烫得迷迷糊糊的,就想,要是他真的死了该多好,他去撒撒娇,萧萧肯定原谅他了,而不是现在,光站在那,一个冷淡的眼神就足以杀死他,又或者,护着程雪意,骂他发什么病。他想着想着,也许还吐露了出来。
紧接着,耳朵一阵嗡鸣,半边脸像烧着一样疼。
他只看到谢石君嘴唇张张合合,在嘶吼着什么,突然,眼前一片漆黑,黑得像时候想爸爸妈妈藏在衣柜里,等萧萧来找他一样,萧萧每次都能最先找到他,怎么这次,他躲在黑暗的角落,萧萧不来找他了……明明知道他最怕黑的。
他好像听见谢石君在叫他的名字。
再后来,他就知道谢石君打了他,一个月没理过他。
哪怕这句要出道,也是对着付金河说的。
谢石君在旁侧听见了,的确意外,从他愿意参加节目,到有强烈的出道意愿,似乎都不符他散漫的个性。这档节目的总导演是洪叶萧的小姨,他是知道的,隐隐觉得会有联系。
他既想,谢石君肯定不留余力把一切资源给他。
只是,“那怎么在采访上那么说?”
其中利害付金河肯定事先交待过的,他想了解谢义柔对上段恋情究竟是何心态,是否走出来一些了。
只是付金河显然会错意,忙抢道:“没事,没事!这不是没办法,过两天公司给他买个分手的营销,单身人设还能保住。”
趴桌的谢义柔身子直起来,衣裳歪垮垮的,像被臊狠了,对付金河发起火来:“你才分手,你全家分手,唱歌就唱歌,老子永远不保什么单身人设。”
萧萧还会要他的,他想,他一定会在这个节目出道的。
付金河侧手挡脸,口型问谢石君:“谢总,他有女朋友?”
谢石君便有数了,叹了声气,请付金河同他出去,和他详嘱里面的忌讳。
是夜。
谢义柔飞去了一趟北市,取他要在总决赛弹奏用的那把吉他,那把刻有“H&X”的吉他,是一周年礼物,孙妈说帮他邮寄过来,他不要,怕磕碰,情愿跑一趟。
可推门那刹,瞬间席卷的记忆像浪潮一样将他扑淹。
他在门口驻了好一会儿,才迈进去。
没关系的,拿个东西而已,住一晚明早就走了。
他像无数个下课回来的往日一样,换鞋,放钥匙,脱衣裳,去浴室洗澡,出来把自己塞进被窝,然后留一盏床头灯,睡觉。
直到夜深人静,他忽然抑制不住地低哭,黑暗里一抽一抽呜着泪,什么都一样,什么都不一样了。
进门时,鞋柜里他的拖鞋挨着她的;浴室里,他的毛巾、牙杯挨着她的;睡觉时,他的枕头挨着她的,这一切甚至是情侣款。
可是,她不会从后面搂着自己睡觉,不会偏过头来亲自己,探出只手把床头灯也揿灭,然后在黑暗里继续同他私语,令他甚至察觉不到周围落下一片黑。
现在,明明床头晕着光,他却依然要蜷着身子。
他紧抱着她的枕头,用力汲取着,可是太久了,两个多月那么漫长,他闻不见枕间属于她的气息。
于是,他掀被下床,到衣帽间,把她的裙子、衬衣、睡衣……通通一把捞下来,像散花一样铺在床被上,人轻轻仰躺了上去,这样就好了,有她的香气,好像她还在,在背后揽抱着自己,耸动着,又或者手趋下,把他半捞起来,他像坐靠椅一样的姿势,每每这时候,他总是格外凌乱,像在坐前后短速高频的跳楼机一样,哭声求她慢一点。
他和衣躺在她的香气之中,回忆着以前,渐渐有了睡意。
“萧萧……”眼角挂泪,呓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