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保系统没响,那开的肯定是屋里的门。家里就我一个人,那开的只能是从车库进厨房的门。
应该是汤南轩吧,他从车库进来了。
他最近经常来,警车总停在车道上。社区里老是有人以为我家出了什么事,在论坛上都被人发帖问好几次了。我只好给他车库遥控器 ,让他以后把车停进去,省得让人误会这一片不太平,连累房价下跌。
所以刚刚的楼板抖动,是因为车库门的开合?
我跑到楼下,正好看到汤南轩进门。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可当他抬眼望见我的刹那,脸上的倦容却瞬间消失了——还是说,那抹倦意本就是我的错觉?
他一把将我捞起来,让我坐在台面上。在这个高度,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眼里的光芒。
“白色的,也很美。”
外面冬夜的寒意还留在他的唇上,吻绵绵密密地落下,像雪花飘到身上。
“我觉得还是应该有张沙发。” 他说,“有时候确实很难忍到楼上。”……
“喜不喜欢警车?” 他在我耳边低声问道。!!
最好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一把车钥匙塞进我手里。
“是我害得你的车被烧了,真的很抱歉。 ” 汤南轩拉开通向车库的门,“这辆借你开,我已经把你加到保险上了。”
车库里停着一辆雪佛兰太浩,车牌号码和他平时开的那辆不同,车身也更干净一些。
“这是我自己的车,不是真的警车。” 他说,“虽然看起来差不多,但是没有警灯。”
“哇,谢谢。”
这个家伙是有多喜欢当警察啊?连私家车都买成跟警车同一款。
汤南轩把门关上,反锁,然后把我抄了起来。
留给我说正事的时间不多了。
“你知道吗?” 我说,“你之前提到的那个高中生,和 Wheatly 的儿子一起徒步时失踪的,就是我律师的女儿。她叫 Amanda,对吧? ”
“你的律师?哪一个?”
我把 Clair 和我的关系、保险公司律师的来信,以及我今天和 Clair 的对话全都告诉了他。因为说来话长,所以他去淋浴的时候,我坐在马桶盖上接着给他讲。
“所以,你想要我去跟 Howard 打个招呼,让他重启 Amanda 失踪案的调查?” 汤南轩边擦头发边问。
我哪敢这样想啊。看他们俩上次的互动,我和他,谁跟 Howard 的关系比较好,还很难说呢。
“Howard 现在不是在查 Sarah 的下落吗?他应该很忙吧。” 我说,“你能不能运作一下,让别的警官来负责 Amanda 的案子?我记得你对这个案子挺感兴趣的……不过你说过那属于不同部门管辖,所以很难,是吗?”
“是很难。” 汤南轩说。哦……
“但也不是不可能。” 他补充道。
嗯?我仰着头,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浴室里水汽氤氲,他的唇角不知何时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这笑容让我莫名心跳加速,仿佛自己成了毫无戒心的猎物,被锁定在猎手势在必得的目光里。
“要给些鼓励才行。” 汤南轩说。
* * * * *半夜刮起了大风。
后院几十英亩的树林里,成千上万棵树的枝叶在风中摇晃。树枝摇晃的哗啦声,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如同巨浪拍岸,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地席卷而来。
这样的天气在这个季节并不少见,树木被吹倒,压断电线导致停电,这些我早已习以为常。可自从妈妈去世后,这样的夜晚总让我心慌意乱,感觉自己像一条小船,在怒海狂涛中摇曳,不知道会被吹向何方,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但今晚不一样了,紧紧相扣的十指如同抛下的锚,将我稳稳地系在安全港湾。
海风轻拂,带来若有若无的撩人幽香。海浪温柔地拍打着沙滩,发出爱人般的低语,托举着我上升,拥抱着我坠落。
窗外的呼啸声反而成了催眠曲,我意外地安然入睡。
第二天睁开眼,只有我自己在床上,床的另一边是凉的。嘛,跟警察搞对象,大概就应该是这样子吧。
懒洋洋地起床,慢吞吞地收拾完。一开房门,外面弥漫着焦糖和黄油的香气。汤南轩倚着吧台,边喝咖啡边看什么文件。
“你怎么还在?” 我脱口而出。
汤南轩挑起一根眉毛。
刚刚的语气确实有点渣,所以我又补充一句:“不用上班吗?”
“今天是周末,而且我还在养伤呢。”
呵呵,养伤。白天他就想起来要养伤了。
叮,烤箱定时器响了。
汤南轩戴上隔热手套,从烤箱里端出我新买的白瓷烤盘。烤盘里的法式吐司布丁呈现温暖的金黄色,表面闪烁着诱人的焦糖光泽。
他把烤盘放到我们中间,仔细看了看,把烤盘旋转了 180 度:“这边比较甜,加了很多糖。”
他从比较甜的那一边切了一大块吐司布丁,放进我的盘子,从另一边取了一块给自己。
“你也吃这种热量爆炸的甜点?” 我很惊奇。
“偶尔吃一吃没事,消耗掉就行了。” 汤南轩笑笑,“比方说像昨晚那样。”……
吧台上有个打开的简易文件夹,里面夹着几张纸。我刚下楼就看到他在读里面的资料。文件夹最上面是张两人的大头合照,看起来都很年轻,像是高中生。
我眼皮一跳:“这不会是 Amanda 的卷宗吧?你这么快就拿到案子了?”
鼓励效果还真是惊人。
“这些资料已经在我手上一段时间了,” 汤南轩说,“在你家隔离期间我就借来看过了。不过案子现在还不是我负责。”
“哦……”
“我打算再好好看看案情,” 汤南轩说,“如果发现之前遗漏的疑点,就可以提议重启调查。”
我吃完了盘子里的吐司布丁,正想再拿一块。没想到烤盘还很烫,我被吓了一跳,刀没拿稳,咣啷一声掉进烤盘里。
汤南轩抓起我的手检查。虽然看不出什么问题,他还是把我拉到水龙头下冲了一会儿凉水。
然后他从烤盘里捡起刀,给我切了块吐司布丁。
我打量了一下文件夹,伸手去拿:“十年了,案件资料就这么点?”
汤南轩轻轻按住我的手:“抱歉,这是警方资料,里面可能有别人的隐私,不能直接给你看。”
他取下最上面的照片递给我:“不过既然你擅长根据照片找地点,能试试找出这张照片是在哪拍的吗?”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 Amanda 和 Samuel 的最后一张合影。
照片里的 Amanda 神采飞扬,Samuel 则显得有些文静腼腆,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十年前的照片定格了两张年轻的脸。他们眼中透着纯真和信任,没有一丝阴霾,仿佛在他们眼里,世界的一切都是美好光明的。
警方根据这张照片判断后来的失踪可能是意外,倒也说得通。
我拿起照片仔细看。
人像占了照片的三分之二。上方有几棵大树的树冠,我能认出两棵是道格拉斯冷杉,其他的一时认不出来。照片里没有道路、建筑、路标或电线,也没有任何人造标记。背景中也看不到山峰、湖泊等能辨认的自然景观。
我翻到照片背面,贴着各种参数,GPS 一栏是空白。
“GPS 信息关掉了,” 汤南轩说,“Samuel 只记得大致方位,警方一直没找到确切地点。”
“这照片的景色挺普通的,” 我说,“他们为什么要在那儿自拍呢?”
汤南轩翻了翻文件夹,拿出一张纸:“据说没什么特别原因,天气好,心情不错,途中停下休息时就拍了。”
我又看了看照片正面,苍绿的树冠上是浅蓝的天空,天边有几朵白云。
“这照片太可疑了,” 我说,“绝对有问题——”
“咚咚”,通向后院的玻璃门被敲了两下。门外站着个穿反光背心、戴安全帽的白人。这人我没见过,戴着黑框眼镜,一和我对上视线就立刻低头避开了。
这是谁?!怎么会在我家?
汤南轩走过去,看来他认识那个眼镜男。两人一起去了后院。
我跑到窗边偷看。
这奇怪的二人组在后院转了一圈,眼镜男对着我家的树指指点点,汤南轩不时点头。聊了十来分钟后,互相拍了拍肩,亲热地道别。
汤南轩从后门进来,我双手抱胸,正守在门边等他。
“那人是谁!”我问。
“我朋友,”汤南轩反手锁门,“他社恐很严重,就不给你们俩介绍了。”
“昨晚风很大,树摇得那么厉害,我有点担心。”他解释道,“我朋友是华大森林学教授,我请他来标记可能会倒的树。”森林学教授?
汤南轩还在继续说。他说,树干上已经绑了不同颜色的丝带,红色的意思是这棵树有倒的风险,让我别靠近……他说,树太多了,没法全标记,刮大风时千万别进树林……
“不好意思,”我举手打断了他的安全教育,“快,趁你朋友还没走,能不能请他看看这张照片,确认里面的树是不是只在特定地区有?”
“亏你没工卡,不然我的工作都要被你抢走。”汤南轩笑笑,“已经请他看过了,可惜这些树在我们这儿——沿太平洋西北部到处都有。”
“那……根据树的状态,能确定照片是十一月份拍的吗?”
“你考虑得很周全。”他说,“很遗憾,据说这些树在雨季就是这样。到春天发芽时才会变色。光看树的样子,照片可能是十月到三月之间拍的。”这样呀……
“被我朋友打断前,你说照片‘绝对有问题’。能展开说说吗?”
“哦对,”我说,“Amanda 和 Samuel 认识有三四年了吧?Samuel 那天突然告白了吗……没有?那么,人是旧的,衣服是旧的,景色也普通,没什么特别的事,谁会突然拍这种照片?肯定有问题。”
汤南轩愣了一下。
“这角度我倒没想到。”他说,“照片是 Samuel 拍的,可能男人想法不一样,Amanda 也许只是配合他。”
“你看她笑得那么开心,肯定有什么好事啊。”我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照片未必是当天拍的,时间戳可以造假的。”
“啊,也不对,”我揉揉眉心,“警察肯定核实过 Amanda 失踪时穿什么了,要有同样衣服的照片,也不会这么巧……”
“那也未必有多巧。”汤南轩说,“他们穿的是学校 LOGO 的卫衣。”??
“他们也是河畔中学的,比我晚一届。”他用手指弹了弹照片,“这卫衣我也有,那时差不多天天穿,很多同学都这样。”
我瞄瞄他身上国王郡警署 LOGO 的卫衣……好吧,他是专家,我信他。
“所以你怀疑照片不是当天拍的,这个想法有可能。”汤南轩说,“如果能证明这点,就够重启调查了。”
如何验证照片是不是当天拍的?
也许可以通过光影来判断。
如果能找到具体地点,确定拍摄方位,就可以根据阴影位置推算出时间范围,再跟时间戳对比,说不定就能发现矛盾之处,从而证明照片造假。
怎么找到具体位置?
跟实景匹配。十年对人来说很长,但对成熟的长青树影响可能不大。运气好的话,照片上那些树的整体轮廓可能没有太大变化。而且看得出拍照的地方比较开阔,不像是在狭窄的步道上。这些特征可以帮我缩小匹配的范围。
风已经停了,但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仿佛抬起手就能摸到,随时可能下雨。
我去楼上把笔电拿下来,打开徒步网站,先点开夹在我家和 Wheatly 家之间那条步道,再点“相册”。这段步道不到 1.5 英里,徒步客上传的照片却超过两千张。华州人是有多爱徒步、多爱拍照啊?
我开始一张张看照片。跳过所有没有林冠线的,也尽量不去看照片上的人脸。
中午随便热了罐头,蹭了点汤南轩的沙拉,接着看照片。
差不多一小时后,才看完第一段步道的照片,没找到匹配的。也不奇怪,1.5 英里,这才刚开始。
好,下一段步道,3.7 英里,近四千张照片……
几小时后,我脑子里像个疯狂的迪吧。只不过跳来跳去、上下翻飞的,不是彩色灯光,而是各种各样的林冠线。
我放下鼠标,伸个懒腰,揉揉眼睛。
“Sera,”汤南轩轻轻合上我笔电的屏幕,“休息一下。”
他拉我过去,让我跨坐在他腿上:“这是十年前的悬案,一时找不到突破很正常。别着急,慢慢来。”
“哼……”我小小地抗议。
他左手收紧,捏住我侧腰,右手指关节顶住我背部,上下碾压。
压力下,紧绷了几小时的肌肉开始松弛,情不自禁的呻吟声涌上喉咙,我及时咬牙压住,变成了像猫咪一样的呼噜声。
汤南轩轻声笑了,他把我垂下的头丝仔仔细细地别到耳后:“要不要放松一下,来个下午加餐?热量是负数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