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视着眼前模糊的黑影,一股寒意在体内悄然蔓延,仿佛血管正在渐渐冻结成冰。
黑影睁开了眼睛,露出两个绿色的小圆环,还发出了“嘶——”的声音。……
我猛地抖了抖毛毯,压在我胸口的胖猫“咚”的一声砸到地上。
二楼的房门打开一条缝隙,一道橘黄的灯光落在楼梯上。这么晚了,某位程序员还没睡,大概是在肝代码。
“喵嗷嗷嗷”,Boo 蹿上楼梯,嘶啦嘶啦扒拉门缝。
“Sera?” Mandy 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吗?”
“没事,猫压床了。”我说,翻身接着睡。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白天。Boo 揣着手趴在沙发靠背上,睥睨着我。发现我还活着,它似乎大失所望,跳下来砸在我胸口,一脚蹬在我下巴上,然后又蹿上楼梯去了。
这臭猫!一点都不可爱。
Mandy 说她很想吃油条,已经很久没吃到了。
我翻了翻她的冰箱,发现有冷冻披萨。我把没粘到料的边边切下来,解冻后,用烘焙纸折成小盒子,倒入油,放在平底锅上加热,炸了一盘小油条。
条件有限,炸出来的成品只有手掌那么长,粗细也不均匀。
Mandy 咔嚓咔嚓都吃了,给了五星好评。还问我下次做的时候能不能拍个视频,她也想学着做。
“超市就有现成的冷冻油条卖啊。”我告诉她,“买回来放空气炸机里,烤三四分钟就行,何必这么麻烦?”
“诶?超市里有吗?我怎么没见过?”
“下次指给你看。这边华人不少,超市连豆浆都有哦。”我说,“其实华人生鲜网购 App 上也有……你没用过?那我邀请你,你省 20 刀,我也省 20 刀。”
正在操作,手机上突然跳出一个通知,保险公司的律师取消了几天后的会议。
等了半小时,律师既没有安排新的会议时间,也没有发邮件解释取消原因。我只好打电话去问他。
“你的保险赔付限额是 30 万。保险公司为 Wheatly 先生支付的医疗费用已经达到上限。根据保险条款,我们不再负责为你辩护。”律师说,“我们给你寄了通知,你没收到吗?”
* * * * *仓库的火灾没有导致人员受伤,调查一切从简,现场勘察昨天就结束了。
除虫公司的工人正在拆除主屋周围的罩布。听说今天就能收拾好,晚上我就能回家住了。
我打开信箱,从一堆小广告里找出保险公司律师寄来的信,然后坐在门前的台阶上读了起来。
七八张信纸,厚厚一沓,看起来很正式。提供的有效信息,其实就是律师在电话里说的那几句话。
Clair 还一直没回我电话,我决定再打给她试试。
“啊啊,亲爱的,我没回你电话吗?”Clair 说,“真是不好意思。我怎么给忘了?我这脑子啊……”
我跟她讲了保险公司律师的事、车祸证人的事,还把刚收到的律师信用手机拍下来发给她。
“哇噢,”Clair 感叹,“说他没干活都是夸他了。这就是公然欺负外行人啊。”
“亲爱的,这样吧,”她说,“我给保险公司寄封律师函,措辞强硬一点,警告他们说我们可能会提起诉讼,指控他们恶意不尽职。”
Clair 告诉我,通常这样一闹,保险公司就会给我换个好点的律师,做事情也会更上心。可以先观察新律师的表现,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好,听你的。”我说。
除了车辆报废赔偿金和医药费,Clair 之前还说既然我还不能开车、不能工作,那她要替我向 Wheatly 的保险公司申请补偿。嘛,虽然我不能开车、不能工作的原因和车祸的关系不太大吧,但谁会嫌钱少呢?
既然通上话了,我也顺便问问 Clair 这些“其他”赔偿的进展如何。
Clair 给我一顿算,什么保守估计我的症状会持续若干若干年,又什么按我的年龄和教育程度,平均年薪是多少多少钱,护工时薪……巴拉巴拉。
“我认为还可以拿到大约 25 到 30 万。”厉害……
“Clair,如果我保险公司的律师再出问题,我希望委托你代我辩护。”我说,“刚刚说的那笔钱,我们之前商定给你 40%作为佣金,就改成 70%归你,可以吗?”
“亲爱的,事情应该不会到那种地步。”Clair 说,“我一定会帮你,别担心。”
她顿了顿,又说:“但我要强调一点,我和 Wheatly 家有私人恩怨,可能会影响到你案子的谈判。”
“没问题,我不在乎。”我说。
“我先写律师函,然后找你签字,再寄出去。”
“好咧!”事情搞定,我的好奇心复活了,“顺便问一下,你和 Wheatly 之间有什么恩怨?”
对面陷入沉默。
“啊,不好意思,我不该乱打听的。”我说,“那就不打搅你工作——”
“不是不是,Sera,这件事我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Clair 急切地解释,“我只是没想到今天有人问起,简直就是天意。”
我默默等待她整理情绪。
“十年前,我女儿和他儿子一起去徒步。结果他儿子独自回来了,而我女儿至今下落不明。”
* * * * *汤南轩之前提到过的高中生失踪悬案,主角就是 Clair 的女儿 Amanda。
这我真没想到。我甚至没想过和小 Wheatly 一起去徒步的,会是个女同学。
Amanda 失踪那年正在读 12 年级,她和 Wheatly 的儿子 Samuel 是同学,两人都是学校越野跑运动队的成员。
当年十月下旬,有一天学校放假,Amanda 去了 Samuel 家。那时学校布置了一个大作业,他们在同一个小组,本打算那天一起完成作业。但不知为何,他们没告诉家长,就从 Samuel 家出发去徒步了。
不料两人当晚都没回家。
家长报警后,警方和志愿者联合起来展开了大规模搜索。Wheatly 担任高管的公司也雇佣了专业救援团队,参与了搜救行动。
六天后,一个路人在一条偏僻的林间小道发现了 Samuel。那个地方离 Wheatly 家有好几十英里。Samuel 被发现时状态很糟糕,已经多天没有进食,并且有些体温过低。
而 Amanda 从此下落不明。
Samuel 身体恢复后,并没有向警方提供有价值的线索。一问就是,他们迷路了,手机没有信号,食物和水也都耗尽了。再问就是,在第四或第五天,他们走散了,之后 Samuel 再也没有见过 Amanda。
他的手机里有一张和 Amanda 的合影,是在他们发现自己迷路之前拍的。照片中的 Amanda 看起来心情很好,笑得无忧无虑。
警方主导的大规模搜索持续了两个月,却一无所获。
Amanda 的失踪暂时被定性为事故。可能她在密林中迷路,最终体力耗尽;也可能是不慎跌落,受伤过重;或者被大型猎食动物袭击;甚至可能遇到了危险的人。
但这些都只是理论上的可能性,没有决定性的线索,案件只能被视为悬案。
之后,小规模的搜寻又持续了将近一年。
再后来,只有少数志愿者和亲友每年抽出时间继续寻找。
到现在,几乎只剩 Clair 没有放弃。
“Sera,你知道吗?”Clair 说,“其实我最近又联系到几个志愿者,约好今天再去那片树林搜寻。Amanda 失踪十年了,这可能是最后一次——”
我随口一问,却被喂了个大瓜,还在默默消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正好今天问起这件事,说不定是命运的安排。”Clair 调整好情绪,继续说,“你想跟我们一起去吗?如果这次能发现点什么,也许我们可以劝说警方重启调查……”
我低头看看自己脚上的小高跟,穿这个鞋没法走山路。房子的罩布刚拆了一面,徒步鞋还在里面,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
“抱歉哦,我今天有安排了。”我说。
但是,万一就这么拒绝了……会打乱冥冥中的安排呢?我应该想办法帮上忙才是。
“Amanda 的案子是由谁……哦,是国王郡警署管辖啊。我认识那里的人,要不我去问问,看能不能……”我顿了顿,又问,“那么,具体负责这个案件的是哪位警官呀?”
“是 Howard 探长。”……
喵的,为什么是他!
而且不应该啊,按他调查 Sarah 案的那个劲头,Wheatly 一家应该已经全都坐牢了才对。难道那是司法部高官家属限定的特殊待遇?
啧啧。可是我已经说要帮忙了,现在该怎么办呢?
* * * * *早上翻 Mandy 冰箱时,我在冷冻库的最底层发现了一块冻肉,冻得结结实实,看不出来是什么肉。
Mandy 也不记得了:“不是猪肉就是牛肉吧,这么红,应该不是鸡肉。”
她居然还有点常识,以前真是小看她了。
算起来,她搬进来住也才两三个月。这肉应该还能吃。于是我把它拿出来化冻,到现在已经差不多化开了。原来是块梅头肉,晚上就做叉烧吧。
我用叉子在肉上一顿扎,然后放进保鲜袋,接着调了些酱汁倒在肉上。隔着袋子好好揉了十分钟后,我把它放回冰箱里。
理想情况下,应该腌制一整夜再烤,可惜时间不允许,只能凑合腌个几个小时了。
到了下午,肉腌制好了。我拆了一个长尾夹,把夹子的尾巴掰成钩子,然后把梅头肉吊起来,挂在烤箱里烤。
肉在烤箱里滋滋作响,Boo 在铸铁锅里呼呼大睡。我把它倒出去,把锅刷了,放米煮饭。
臭猫很生气,骂骂咧咧了一下午。看样子今晚搞不好会趁我睡觉时,直接坐我脸上把我闷死。
蜜汁叉烧煲仔饭,当然最好是配上小青菜或菜心,可惜 Mandy 家都没有。还好有西兰苔——白人菜心,四舍五入差不多。
“诶诶诶诶,这个好好吃,比店里的还好吃。”Mandy 大满足,“怎么做的啊?”
“首先要挑有肥有瘦的猪肉,你买的那块梅头肉就很好——”
Mandy 拿出手机记录:“梅什么肉?”
谈到酱汁的比例时,我们俩都决定放弃了。
“可能还是开车去中国城买,那样会比较快。”我说。
Mandy 非常赞同:“做饭我确实不太行。”
她也属于“IT 精英”对吧?黑心中介的打情骂俏话术里面,有什么话其实是男女通用的,可以用来夸她的?
这个怎么样:“可是你写程序很厉害啊。”还有什么——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那你会破解别人的邮箱吗?”
“哈?” Mandy 停下把叉烧肉送进嘴里的动作,吃惊地望着我,“你想破解别人的邮箱?”
我点点头:“嗯,你会吗?”
如果能破解 Howard 的邮箱,说不定能发现他的黑料,然后就可以用来胁迫他,要求他重启 Amanda 失踪案的调查。当然啦,顺便也可以让他滚远点,去调查 Sarah 失踪的真正线索,别老来烦我。
“诶诶!” Mandy 手一抖,筷子上的叉烧都掉回了碗里,“那是犯法的啊。”
“对不起,我没说清楚。” 我说,“我的意思是,不是经常有人在网上说破解邮箱的事嘛,我很好奇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我该如何防范,才能避免被他们破解。”
“哦。” Mandy 松了口气,“最常见的方法就是‘撞库’——”
“撞库?”
“就是黑客先从安全性差的网站偷取用户名和密码,然后拿着这些信息去别的网站试。” Mandy 解释,“因为很多人喜欢用同样的用户名和密码去注册所有网站,所以很容易就被黑客猜中。”
“如果你想安全一些,”她继续说,“最好经常换密码,而且在不同的网站用不同的密码。”
居然有这种事?那运气好的话,岂不是 Howard 的密码可能已经被泄露在网上了?
“那么,从哪里下载这些被……呃,被扒的库呢?” 我虚心请教,“我想看看我的邮箱密码有没有被泄露出去。”
“唔,” Mandy 有点犹豫,“你需要先装一个洋葱……”洋葱?!
她后面的话,我就完全听不懂了。
要不,还是……算了吧。
“你的邮件账号是什么?” Mandy 也放弃了解释,“我可以帮你看看。”
都说到这儿了,我只能继续演下去。于是打开手机里的邮箱 app,递给 Mandy,让她给自己发了一封邮件,这样她就有了我的邮件地址。
* * * * *除虫公司已经把我家清理完毕,吃完晚饭我就回家了,省得晚上睡觉的时候被臭猫趁机谋杀。
平常穿的睡衣留在了汤南轩家里,我打开衣橱,拿出另一件睡裙换上。照照镜子,奶白色的光滑面料把肌肤衬托得仿佛洇上了淡淡的粉色。这件战袍,一个人睡觉穿着其实有点浪费。那天怎么没想起来要带这一件——我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一个极其轻微的“嗡嗡”声,地板在轻轻抖动。地震?
抖动停止了,过了片刻又开始,然后又停了。可能是老房子的楼板和什么东西产生了共振?
楼下传来“嘎吱”一声,某扇门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