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狂风骤雨,陌生又狭小的房子里,仪湘听到门响,站在卧室门口仿佛看到了陪小孟真看《千与千寻》的画面,“无脸男”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走,一步一汪水渍。
孟真恍若湖边的一树含苞待放的白玉兰,正欲盛开,却被拦腰砍断了。
她靠一缕神魄撑着,路过仪湘空谷幽灵般问出一句:“妈妈,你开心了吗?”
打开门的刹那,仪湘听到女儿说:“一直都是我配不上他啊。”
“现在就更是了。”
顶着风雨下班回来的小眷看到了搬进来的新租客,一个阿姨眼圈微红还带着哭过的痕迹,手里拿着拖把不停地拖地,她简单打了个招呼就赶快进屋了。
这个年纪还来租房子,杂乱的头发、红肿的眼睛,一看就是家庭发生了重大变故。
小眷小心翼翼地去厨房做晚饭,路过客厅听到了压抑的哭泣声,端着饭菜回屋的时候,好像对面的房间也传来了隐隐绰绰的哭声。
仪湘看着胖妹妹蹑手蹑脚的动作,她尽力沉浸在自己落魄富太悲伤的情绪里,哭个不停,但妹妹的体型太大了,仪湘无法忽视。
仪湘起身去厨房,看着两平米的厨房被塞满的各种锅子和调料品,是个会吃的胖妹妹。
“吃饭了。”
做好饭菜,到点叫你吃饭,几乎是每一个母亲专有的道歉方式。
孟真脸色苍白从上铺爬起来,下来浅浅吃了几口又去睡了。
晚上仪湘发现她在床上一点动静都没有,才发现孟真发烧了。
仪湘敲开小眷的房间门,“不好意思,我女儿发烧了,我现在去给她买药,麻烦您帮我照顾着点,我马上回来。”
“我刚烧过,我的退烧药刚用完。您姑娘得的是新冠还是甲流啊,现在外面药店买得到药吗?”退烧药里的流量一哥已经从“连花清瘟”变成了“奥司韦他”。
“应该是普通发烧,她今天淋到雨了。”
仪湘着急地穿好衣服,带了把雨伞,走进了风雨里。
小眷打开房门,下铺没人,她正找小女孩呢,往上铺看,被子里藏着一个面色泛着红潮,嘴唇苍白的漂亮小姐姐。
唔,她还以为阿姨的女儿是七八岁的小姑娘,没想到是这么大岁数的女孩。
仪湘开车着找了附近的好几家药店,终于找到一个24小时开门的,买了布洛芬又顺便从711买了瓶大桶可乐匆匆往回赶,全然没注意身上也早已被淋湿。
仪湘向小眷道谢,喂孟真喝药,又去厨房煮姜丝可乐,孟真从小到大发烧不爱喝水,她就会给她煮这个。
看着孟真无力地捧着大碗热腾腾的姜丝可乐,仪湘哄她,“乖宝儿,喝完捂身汗就不烧了。”
仪湘自己也喝了一大碗,她现在又当爹又当妈可不能倒下。
药店的塑料袋里放着一张热敏纸,仪湘看了一会,把纸塞进了枕头下。
一夜的大雨,仿佛把仪湘这些天的眼泪都流尽了,她不想年到不惑落魄如丧家犬滚回扬州,更何况还带着精气神被打碎、萎靡不振的女儿。
她在北京过了二十年好日子,尝尝苦日子就当充实人生了。
退烧后,孟真回了趟学校,本想在宿舍住几天,没想到得知万诗自杀的消息,万诗那样优秀的一个人,永远精力充沛斗志昂扬的人竟然会选择放弃生命,她不知道万诗遭遇了什么。
洋洋不知道孟真也发生了重大变故,拉着她去看万诗。
得知万诗母亲患病去世的刹那,孟真仿佛被雷击中。
万诗身体还虚弱,看着天边散落的云,眼里含泪:“她在的时候好烦她,特意选了北京,离她远远的,脱离她的掌控。现在我好想她,想离她近一点,更近一点。”
父母是儿女隔绝死亡的那道墙,万诗的那道墙轰然倒塌,她挣扎不已选择跟着离去。
孟真想回家了,那个放着上下床小小的房间,有妈妈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傍晚,孟真给仪湘打了几个电话,她都说在忙,“马上回,马上回。”马上回了半个小时。
到家时,仪湘带了一些熟食,“妈妈买了盐水鹅,给你补补身体。”
本来孟真想等她开门就给她一个拥挤的抱抱,但是老妈手都占着,还招呼着她去拿盘子,伸出的手又落下,“噢,我去拿。”
“你去哪了,这都七点了。”这鹅真好吃~
仪湘之前慢条斯理地劲儿全然消失,只顾大快朵颐,吐出一块骨头,随意地说:“注册了一个滴滴,今天第一天。五六点的时候单子太多了,回不来。”
“你去开网约车?”孟真不敢置信道。
“幸好你爸没把这车也卖了。”仪湘感叹道,还算他有良心,“你给我看看今天赚了多少,我怎么找不到记录呢。”
“哇,有两百多。”孟真伸出大拇指,“仪女士,牛哇。”
这好像是仪湘近几年第一次听到女儿夸她了,以往孟真可都是猛烈地抨击她,这也不懂,哪也不懂。
“今天早上注册搞了半天,不然还能多赚点。”仪湘嘚瑟地说,“我吃好了,你刷碗,我再出去跑一会,争取今天上三百。”
仪湘穿了大衣风风火火地开车走了,留孟真一个边洗碗边想自己怎么赚钱。
连续几天,仪湘早出晚归,等晚上躺到床上必让孟真统计她今天赚了多少。
“您现在已经稳定在四百了,这个月您估计能赚一万多。”孟真把手机递给妈妈。
“姜还是老的辣吧,你老妈随便出出手,咱娘俩不就在北京活下来了。”仪湘打了个哈欠,看着玩手机的孟真,试探地问,“乖宝儿,咱是不是也该找找工作了。就算法院不行,律所也去试试,去公司应聘个法务也行啊。”
仪湘原来在扬州就是做律师,后来到北京找了个不忙的公司做了几年法务,后来为盯孟真学习,辞了职,虽然养老保险还以灵活就业的形式缴着,但退休金还得晚几年才能拿到。
“找着呢,找着呢。”孟真打着哈哈,手指不停地在手机上打字。
孟真盯着那些私信,猥琐男,拉黑,白嫖党,删除。
烦死了,没几条是有用的。
晚上九点多仪湘会跟一大批网约车司机等着国贸底下,CBD中心灯火通明,加班党众多。
仪湘刚接到一单,打着转向灯,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朝她摆手,应该是客人了。
“您的手机尾号。”
仪湘输入尾号,顺利启程,仪湘敲了敲自己的腰,连续开了半个月的车她现在腰酸背痛。
“您车技挺娴熟。”男人穿着黑色呢子大衣和西装,声音浑厚,像是个领导。
“还可以。”仪湘笑着说,“北京大大小小的路我都熟,在这儿二十多年了。”
“哟,老北京了。”男人说道,“这行儿很少见女司机呀,我还挺欣赏女司机的,开车稳,车里味道也清新。”
“您之前是干什么工作的?老北京怎么干这行来了。”
男人盯着驾驶座的女人,四十来岁,保养得很好,衣服质感跟他老婆差不多,原来家里应该也不差钱。但她晚上九点多还在国贸底下等,刚才还敲了敲腰,应该开了一天的车。
有质感的熟女。
男人又仔细往她身上看了看,身材也保持的不错。
“孩子爸爸跑了。”仪湘冷不丁碰到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男人,顺便诉诉苦。
“人生起起伏伏,总有变故。想开点,这个年纪最重要是开心。”男人说道,从大衣内侧掏出一张名片,“我的名片,有事情可以找我。”
接近半小时的路程,两人聊了聊彼此的孩子,男人夸她会教育,仪湘其实是想问他有没有合适的职位给孟真,但是因为刚认识,萍水相逢,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男人看着仪湘,“我儿子从小读书就不行,我早就看出来了,所以啊鸡娃不如鸡自己,这不等他上完高中直接送国外读大学去了。我老婆怕他学坏,所以现在也常年在国外陪读。”
这话还没落地,仪湘就明白过来他一直打量她的目光是何用意了。
到了目的地,男人没下车,“平时工作遇到的年轻女孩也挺多,但是吧,我呢还真不喜欢往我身上扑的小姑娘,虽然年轻但是没什么味道。”
男人淡淡笑了,“我挺喜欢熟女的。”
“等你有空,可以给我打电话。”男人把名片轻轻放在仪湘的手心。
仪湘低头看着名片上的title,呵,还真是个领导呢。她两只手指捏住名片,像是捏住什么脏垃圾,对男人说:“请您带好随身物品,不要乱丢。”
男人脸上的笑意凛住,一把抓过名片,开门,下车,一气呵成。
送走恶心男,仪湘直接关了接单系统,回家睡觉。
进了房间,就看到女儿脸上带着全妆,穿着正正经经,但皱着眉头。
“你你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孟真紧张地问。
仪湘把车钥匙放下,有些不好意思,但觉得还是得说:“碰到了个中年油腻男,恶心死我了,问我要不要当他的情人。”
她希望以后女儿如果也遇到这样的事儿,也能向她倾诉。
“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人啊,车上现在有全程录音,骚扰司机,咱们投诉他!”孟真本来就在生气状态,现在更愤慨了。
“算了算了。”仪湘觉得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了眼孟真问,“你大晚上化妆干嘛?要出去玩?”
孟真摇摇头,举起她的手机,上面显示一条信息:您的直播间因涉嫌违反规定,已被封禁,请您提供律师执业证。
孟真抿了抿嘴,鼓足勇气说:“妈妈,要不你跟我一起干直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