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谁是林怀安的家属?”
有几个警察走了进来。
徐婉清这会儿刚吃下药,已经睡下了,林听雪抬眼看了眼外面的警察,蹑手蹑脚地跟着警察一起出去了。
穿着制服的青年迟疑一瞬:“你是—”
“我是他女儿。”
警察看着面前才不过十多岁的小姑娘,一时有些为难,“那里面是你妈妈吗?我能和她单独谈谈吗?”
林听雪沉默下来,语气有些艰涩,一字一句道:“我妈妈,她,生病了,是精神方面的疾病,可能,她,不太能够配合你们的工作。有什么事可以让我来处理吗?”
警察听到她的话一顿,有些讶异,目光落到她脸上:“也没什么,别担心,不是要来找你们麻烦,是昨天撞你父亲的那位凶手已经被抓住了。”
林听雪猛然抬起头。
“他被确认为酒驾,对于这起事件负全责,不过,他已经死了,但他的家人表示愿意承担相应的费用。所以我觉得,这种事可能还是让家里的大人来处理比较妥当。”
他低头问:“你家里还有其他亲属吗?”
“我舅舅在这,不过他刚刚出去了,可能要等一会儿才会回来。”
“没关系。”警察安抚性地冲她笑笑,“我就在这等他。”
“麻烦了。”
他摇摇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对了,我们还在林先生的车上发现一辆崭新的小提琴,以及一些其他的遗物。我们都一并带来了。”
遗物?
听到这话,她喉间莫名涌起一股酸涩。怔然抬起头,嗓音沙哑:“我能先看看吗?”
“当然可以,本来就是给家属的,现在也算物归原主了。”为首的男人朝身后的两个稍显年轻的警察看了一眼,两人很快离开了。
趁着等人的功夫,两人闲聊着,“你还会拉小提琴?很厉害啊,小朋友。”
她轻轻摇摇头,“没,只是小时候学过一点。”
“我想,你爸爸一定很爱你,如果他看到你现在这么坚强的模样一定很欣慰,所以,坚强一点,小姑娘。”
林听雪低头抿了抿唇,却没说话。
男人活动了下右腿,拍了拍大腿,笑着问:“看得出来吗?”
“什么?”
“这其实是假肢,我二十六岁那年,因为参加了一次爆破任务,我右腿被炸毁了,当时医生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天都塌了。可是你看,现在不也一样好好的。”
林听雪目光落在他的右腿上,眸光闪过震惊,男人却像对她的目光一无所觉,只是温和地笑着开口,“所以,小朋友,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疤的。”
林听雪沉默下来,却没有回答,时间会抚平一切吗?她不知道。
很快,两个小警察把东西拿了回来,递给林听雪,她接过那把小提琴,就那样保持着一个姿势,半晌没动,男人看着她只叹口气。
不久之后,徐木青也终于回来了,和警察聊完相关事情后,林听雪跟在身后,起身和他一起送警察离开。
回去的路上,她忽然开口,“舅舅,您能替我把那个房子卖了吗?还有——”她顿了一秒过后,慢慢补充,“还有那把琴。”
徐木青侧过头看她一眼,“房子可以卖,可是,林林,你确定要把这琴卖了吗?这可是你爸爸留给你的。”
少女轻轻摇摇头,眸光若有所思:“一起卖了吧,我想以后我都不会用了。”
徐木青看着她沉默地走远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有时候,亲人的离世,对于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那之后,和肇事者家属谈赔偿金事宜,处理林怀安的丧事,包括卖掉平城的房子,替徐婉清办理转院的手续,这些徐木青并没有瞒着她,林听雪也跟着他一起跑前跑后,在医院之间来回连轴转。
这个才刚满18岁的少女,现在迅速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大人,也终于能够独当一面了。
因为徐婉清病情加重的原因,徐木青带着她提前离开了,在离开平城的最后一天,他说:“林林,最后一天了,好好和朋友见一面吧,也算道别了,你放心,妈妈这里有我。”
她轻轻扯了扯唇角,看向窗外的天空,眸光晦涩不明,轻叹一口气:“还是算了吧。”
再见一面,她怕她会舍不得离开。
*
去往南城的高铁上,她坐在出租车上,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突然,她握着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周晏礼】:下来。
【林听雪】:???
【周晏礼】:我到你家楼下了。
这时手机电话刚好响起,条件反射般的点开,手机里面迅速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林听雪?”
他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要不要下来?我给你一样东西。”
耳边仿佛还传来不匀畅的喘息声,仿佛还有一阵风声,其中夹杂着少年微不可察的颤抖。
“什么?”
男生轻笑一声,像是豁然开朗,“我想清楚了,那条软糖或许没有我想要的——”
“别找我了,”林听雪打断他的话,深吸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尽力平静地开口,“周晏礼,我要离开了。”
周晏礼:“去哪了?现在不在家吗?”
“不止现在不在家,以后也不会在家了,周晏礼,我回南城了。”
他的呼吸一滞“不是说好一起考华清的吗?怎么突然就改变了,还会回来吗?”
林听雪冷冰冰地开口,“不回来了。周晏礼,我骗你的,是我一直在骗你,我从来就没想过考什么华清。”
“没关系,要是不考华清也行,你去南城的哪所大学?我去找你。”
“周晏礼,还要我再把话说的明白一些吗?”她停顿一秒,紧接着一字一句,用尽最刻薄的语气道,“你能不能,别在缠着我了?”
那边的呼吸声好像加重了一些,漫长的沉默过后,与她所预料的一切不同,少年没有被激怒,只是平静地问,“你,怎么了,是突然出什么事了吗?”
她嘴角扯出一抹笑,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出来,忍住喉间的酸涩,抬起手擦掉眼角的泪水,“挺没意思的,周晏礼,这样死缠烂打有意思吗?”
“你现在在哪里?我要你当着我的面亲口告诉我。”
回答他的是电话里一道冰冷的机械声,“请前往由平津来往南城的G6310列车的旅客请注意—tຊ—”
周晏礼呼吸一滞,在林听雪挂断电话之前,电话里传来一阵阵风声,像是在奔跑,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隐隐含着警告与不安,“林听雪,你在哪,你别动,我马上就来找你。”
“可是,我不想见到你。”说完,她便挂断了电话。才发现此刻手早已经颤抖地不成样子,她双手捂着脸,冰凉的液体从指缝中溢出,慢慢蹲下来,哭地泣不成声。
有广播声音响起。
“由平津前往南城的旅客请注意,您所乘坐的G6310列车即将发车,请各位旅客抓紧时间,及时到窗口检票。”
林听雪站起身来,拖着行李箱朝进站口走去。
彼时,周晏礼以最快的速度到达高铁站时,挤进拥挤的人群,大声叫了一遍她的名字,“林听雪!”
听到自己的名字,少女呼吸一滞,脚步瞬间僵硬地愣在原地。她艰难地回过头去,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可能因为是一路跑来的,此刻后背已经被汗濡湿,泅湿了一大片,有汗水顺着锋利的下颌线落下,不少人向他投去目光,可他却好像浑然不觉,此刻正狼狈地挤进人群,匆匆忙忙地寻找着她的身影。
林听雪看着这画面,眼眶微酸,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意,耳边有列车鸣笛的进站声,以至于她没有听到那句少年的呢喃声。
他说:“林听雪,我喜欢你。”
遗憾吧,那场蓄谋已久的告白,最终还是没能迎来它的主人,终究还是折于盛夏。
林听雪踏上了列车,再没有回头。
当列车出发的信号已经发出,周晏礼眼睁睁地看着显示屏上的信息已经跳转到了下一列,可他还是没能见到那个想见的人,忽地像是泄了力气,浑身的疲惫涌上来,他随找了个位置坐下,低头看着手中的那条软糖,忽地唇角扯出一抹笑。
他曾试想过一万次可能,他告诉自己,或许是她没有抽中那个没有写有表白的字条,或许是她没看见。
给自己找了一万个理由说服自己,鼓足勇气来找她告白,可她却固执的不肯给他一个开口的机会。
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归于平静,周晏礼双手撑着额头,眸色晦暗,盯着脚尖渐渐失神。
过了很久后,他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
她并不喜欢他。
唇角的苦涩蔓延开来,他起身看着站台外疾驰而过的列车,只平静地站起身来,扔掉手中的那颗糖果,头也没回的走掉了。
*
从那以后,林听雪删掉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就好像,她从未出现过一样。
那之后的暑假,周晏礼也没再刻意打听她的消息,照常的熬夜通宵打游戏,然后睡到下午三四点,和朋友出去打篮球,一切都像从前的样子。
只是偶然经过一家乐器店时,看着橱窗摆放的小提琴,他却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店家看了他一眼,“随便看啊。”他说完,很快又低下头,丝毫没有一种待客的热情,他并不认为面前的年轻人会喜欢这种乐器。
周晏礼也浑然不在意店家的态度,盯着柜台上的那把小提琴,久久回不过神来。许久过后,少年嗓音沙哑,突然出声:“这把小提琴怎么卖?”
男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你要买这小提琴啊?”
“嗯。”
他这副不咸不淡的语气,倒是让店家多看他一眼,他语气中隐隐透着一股清高,语气意味不明,“年轻人,这把小提琴可不便宜哦。”
“多少钱?”
他朝周晏礼比了个手势,也没管他,就自顾自的低头手上的动作,正当他以为少年已经出去的时候,一张卡递到他面前,“我要了。”
店家瞬间抬起头,愣了好半天,看着面前的少年,再次问道:“你真要了啊?”
周晏礼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克制着烦躁:“嗯,麻烦包起来。”
“好好好,马上,您稍等。”店家脸上瞬间笑开了花,人也变得顷刻间健谈起来,有意攀附着,“说起来,你这运气还真是好呢,要不是卖家着急脱手,这等质量的好琴也不会是这种价格。也不知道那卖家是出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周晏礼打断他的碎碎念,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麻烦快点。”
“好好好,您稍等,马上好了啊。”他一边包装着,一边开口,“对了,我们店有送货上门的服务,您看您需不需要啊?”
沉默半晌后,周晏礼忽然问,“哪里都也可以送吗?”
男人脸上堆满笑:“当然,不过——如果跨省的话,就需要多付运费了。”
他的话说完,周晏礼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地点,“你帮我送到南城——”
“算了,我带走吧。”他的语气忽然沉默下来,店家也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迟疑地问,“是不是不记得地址了?”
他轻轻摇头,接过他手中的琴,却没再开口说话。唇角扯出一抹笑,不是不记得地址,是因为她说:“周晏礼,真的挺没意思的,你能不能别在缠着我了。”
一个人的尊严就那么多,他总不能自讨没趣。
之后的日子平淡的像一汪死水,纪远和路嘉年时不时会找他,三人经常一起去打球,也一起去网吧,烧烤,喝酒,可两人都一致地保持着默契,绝口不提那个名字。
没了林听雪的存在,孟晚也渐渐脱离这个小队伍。
曾经那个在月光下,坐在小巷子的烧烤店里,握着手信誓旦旦说要当一辈子好朋友的人,在高考结束后的两个月,全部分崩离析。
都各自拥有了自己的人生,开始各奔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