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说了不用人服侍,二奶奶赵氏便回了自己院里。
院子里连半个人影也没有,几个看屋子的婆子早不知跑到哪去躲懒了,她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才勉强压下胸口的闷气。
回到屋里,贴身的赵妈妈亲自打了水来为她净脸。
“二奶奶,您消消气,别平白的气坏了身子!”赵妈妈服侍着她重新戴了钗环,又捧了热茶来递到她手里。
赵氏心灰意懒地歪在了炕桌上,一手扶额道:“你看看这屋里,就快要连热茶热水的都没了!”说着,便红了眼眶:“我这个二房的长子长媳,当的又有什么意思?”
赵妈妈闻言,也不由得在心里咬牙。
二太太迟迟不让二奶奶管家,从前是说二奶奶刚进门,不懂规矩,要历练历练再说;后来又说二奶奶应该先为大爷开枝散叶,不可因为杂事而分心;再后来二太太病了,原想着正好顺理成章的把管家权接过来,谁知她又以二奶奶连生了两位姐儿,没有男丁为由,催着二奶奶调养身子,好早日得男,家里的事更是连伸一下手也不能了。
不光如此,二太太平时当着外人的面,话里话外都透着几分指责,好像在说:都是因为二奶奶的肚子不争气,她才不得σw.zλ.已拖着病体理事一样!外人还以为她这个婆婆当得有多好,一心一意地体贴儿媳妇。背地里经常指指点点说些不好听的话,她听见了也不敢回二奶奶,只能烂在肚子里。
可家里的仆妇哪一个不是见风使舵的?眼看着二奶奶如此不受婆婆待见,二爷又不常在家里,渐渐都懒怠起来······
可她们又能怎么办?于是赵妈妈只得想办法转移话题,道:“奶奶,现在可不是争这些闲气的时候,对您养身子也不好,您现在可还吃着药呢!”
一说起这事,二奶奶果然转移了注意,她低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这药······真的可以······?”
赵妈妈看了眼屋外,确认没有旁人,这才低声道:“奶奶放心!咱们老家李举人的娘子,进门后整整四年都没生出孩子来,就是找这位大夫开了方子,才一举得男的。灵验着呢!”
二奶奶听了这话,忍不住双手合十念了念佛,道:“但愿如此!否则我在这家里熬着,真是连个盼头也没有了!”
二奶奶的屋里冷冷清清,三奶奶那边却热闹得多了。
三奶奶许氏的娘家就在临县,原本就有些家底,自从她嫁了过来,她的娘家就和常家搭上了线,一连做了几笔生意,都赚了不少。为了以后能拉长线,保持关系,娘家还特意给她补了笔嫁妆。许氏的手面就愈发大了起来,在常家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她们刚从二太太屋里出来时,就有机灵的小丫鬟回去报信,到了家里,汤汤水水一应都是现成的。许氏往内室里一坐,便屏退了众人,只留下了今天看屋子的一个心腹大丫鬟伺候。
“站了这半日,腿都酸了,快给我揉揉!”
许氏捧起一碗燕窝粥连吃了几口,那个丫鬟就在她腿上搭了床薄被,轻重合宜地揉着。
“今日厨房里做了不少菜,还有一道您最爱吃的野鸡瓜子,您要不要用些?”大丫鬟轻声地问道。
许氏正在闭目养神,半晌才冷冰冰地吐出一句:“不必了!”
又过了片刻,她陡然睁开双眼,满脸嘲讽地道:“平时立规矩,一立就是几个时辰,支使得我们团团转,这会子有人来了,就做出这等贤德仁善的样子,真真好笑!”
这丫鬟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从小一处长大,情分非同一般,可乍然间听了这话,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忙说道:“奶奶,您糊涂了!不可······”
许氏也自知失了规矩,可还是嘴硬道:“这不是只有你我在吗?我又不会当着外人的面乱说······”
丫鬟见她脸色微讪,也不好再往深了说,便笑着转移了话题:“三爷就快要回来了,您看咱们屋里要不要先准备着?”
二房的两位爷都出去收账了,原本七月间就该回来的,可南边又接连下了几场大雨,路上难走,就有些耽搁了。但无论如何,中秋节之前是一定要赶回来的。
许氏闻言就撇嘴道:“有什么可准备的?上有公公婆婆,旁边又有妯娌比着,我屋里的难道还能越过她们的不成?”
这话说得······
那丫鬟又有些如坐针毡起来。
许氏却没注意到这些,自言自语道:“除非······”
她的话刚说了一半,就突然打住了,随即朝着丫鬟一摆手:“摆饭!”
那丫鬟如释重负,忙跑出去安排。
只剩下许氏独自在屋里呆呆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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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二老爷常子坤和三老爷常子卫正在书房里谈事。
“二哥说的很是!”常子卫道:“大哥此次被夺情起复,虽说是时局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但只怕还是后患无穷!”
他低头喝了口茶,继续斟酌着道:“如今南方水患未清,朝廷尚在用人之际,御史那边就算有什么非议,也不至于闹得太大。可咱们还是得未雨绸缪。这段时间,还是得劳烦二哥留意着家里的事,别叫人抓住了话柄。”
这几年水灾泛滥,年前又因为一桩贪墨案,牵带出了一大串吏部和工部的官员,朝廷一时无人可用,当今圣上只好将原任工部主事的大老爷常子敬夺情,并破格提拔为正五品郎中,督导治理水患。
可本朝孝字当先,夺情之事鲜有闻说,都察院的御史们怎么肯放过这个机会?一定会借此事上表,大肆弹劾。
二老爷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忙保证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约束家里的人,不会闹出什么事来,连累大哥和你的!”
“多谢二哥了!”兄弟俩商议定了,又说了些闲话,盘桓了大半日,常子卫这才领着女儿们回了西院。众人吃过了晚饭,各自歇下不提。
转眼便到了中秋节,常府里张灯结彩、花团锦簇,到处是笑语殷殷。
二房三房先是一起用西瓜、月饼等果品拜了月,然后在后花园的绿芸堂里开了宴席喝酒赏月。
当年常晞的祖父辞官回乡后,因常日无事,便将家中的老宅都翻新了一遍,这绿芸堂便是其中之一。
绿芸堂周围种了许多奇花异草,与中秋节准备的菊花、桂花、海棠一起,在暖融融的灯光下竞相盛放,更显得娇艳明媚,众人坐在当中,宛若置身仲夏花海一般。
堂内用八扇的大屏风隔出两片区域来,女眷们团团围坐在里间的圆桌旁,喝着菊花酒,说笑赏月,一派热闹升平的景象。
席间,因着二夫人精神不济,杨姨娘又身为妾室不能上桌,二小姐常昭就主动担起招待众人的责任来,她一面暗暗留意着酒水点心;一面派了乳母妈妈去嘱咐下面的丫鬟婆子们,叫她们好生照看烛火;一面又时不时的与二夫人凑趣,说上几句话,十分的稳重妥帖。
二太太将常昭的能干看在眼里,又看到自己那只比常昭小一岁的女儿常映,还在跟九岁的常晗凑在一起说悄悄话,一团孩子气,她心里就有几分不喜。
常晞也注意到了常昭的举动,她心里不由得生出敬佩之意。
常昭今年也不过十二岁,却已经出落得如此进退得宜。难怪,前世她嫁到了永宁侯萧家,不过短短半年多的时间,就赢得了侯府上下的尊重。
而自己十二岁时都在干什么?好像,还会因为常晗一句挑衅的话语而气恼良久······
常晞越想越觉得惭愧。
坐在首席的二太太转过头,就看见常晞正支着肘,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黄釉小杯,脸色微红,长长的睫毛轻垂,映着红烛的火光,在眼睑下投出一片柔美的扇形阴影。
不知怎的,二太太的心里更不痛快了。
索性家里孩子多,不宜熬得太晚,只到了三更前后就撤了席,众人各自回屋安歇,也不消细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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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卯初,常晞依旧准时醒了。她盘膝坐在床上,思索起自己最近一段时间的所见所得。
前一世,她有着太多痛彻心扉的过去。那些经历,是她根本不能、也不愿去回想的。
所以,自从认清了自己重回七岁的事实后,她虽然下定决心要为自己博个不一样的未来。可其实,她的心底里一直没有从前世的阴霾中真正走出来。
她一直抗拒着回忆起过去的事情。她发现自己孩童时期的生活是如此简单和幸福,因此每日只挑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其他的事根本就没有仔细考虑过。
她想以此来麻痹自己,好逃避那些曾经的伤痛。
不得不说,效果是很好的。
可是,她不能一直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仅仅凭着两世为人,虚长的那几十年的岁月,仅仅凭着过去磨炼出的主持中馈的眼界和能力,就足够让自己过上想要的那种生活吗?
那种她梦寐以求的安定、自由的生活······
前一日中秋家宴的晚睡,让常晞的头还有些昏沉,可此时她的心里已是一片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