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抵达展会外场的时,裴拾音还是被入口处乌泱泱排队的人头给吓了一跳。
她给卞思妤拍了张照片。
卞思妤:【好家伙,抢票的时候我就在担心,你们这逛的不是展,是集市。】
裴拾音:【但我看之前官网的宣传,说是为了保障观展的体验,主办方特地限制人流,一个场次只能进500个人。】
卞思妤:【就这照片,别说500个了,1000个脑袋我都能给你数得出来。】
队伍最前列有骚动。
是拿着票的观众和保安起了冲突,但很快,闹事的观众就被几个孔武有力的保安大汉给带了出去。
裴拾音正探头打量动静,排在她后面的一个女孩子主动跟她解释了起来。
“又一个买到假票的,保安不让进。”
裴拾音好奇回头,对上一张爽朗的笑脸。
“我叫筱翘,你也是一个人?”
周遭都是成对的情侣,倒显得她们两个单身的女孩子像是异类。
排队无聊,裴拾音也乐得跟她聊天。
两人都是在黄牛群里高价抢的票,两株肥壮的韭菜之间,天然就有共同语言。
筱翘扫完群里的八卦聊天记录,又粗略估算了一下排在她们前面的人:“听说刚刚被赶出去的两个人,票面的镭射一眼假,但我估计,如果真按主办方公布的放票总量来说,今天排在这里的人,一半都得被赶出去。”
裴拾音心里没底:“假票放了那么多吗?”
她知道这场展会,一票难求,所以买票之前特地在网上做了很多功课,精心在众多黄牛里选择了一个看上去相对靠谱的。
“那可不,”筱翘悄悄凑到她耳边,“排在我们后面那对情侣的票,我刚刚瞄了一眼,大概率就是假的,镭射防伪标的颜色都跟我们的不一样。”
裴拾音留心看了眼筱翘手里的票,见她跟自己的门票防伪一致,又扫了眼排在她前面和隔壁队伍里的人手里捏的票,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老老实实继续等。
等待的过程里,也有零零散散被验到假票而驱逐出场的观众,偶有躁动,也只是暂时。
眼见队伍前列越来越短,入口处的保安却忽然拉起了警戒线,站出了一排人墙,而爬上矮梯、举着扬声喇叭的黑衣队长,则对着底下乌泱泱的人头一字一顿地通知:“因为主办方收到的假票太多,请各位观众自行检查手里的门票,镭射防伪是蓝色的,是真票,其余一概都是假票,请买到假票的观众,自行离开入场队伍,绕至会场后厅的休息室内,我们会协助大家配合警——”
只是,保安队长的话还未说完,人群里巨大的躁动,已经完全不受控。
排在前面的人想冲破警戒线,强行入场,而拿着警棍,早有准备的保安队伍,已经提前一步在门口拦起了人墙。
不断有试图硬闯的人从后面挤上来,而排在前面被不断挤压的人,则在奋力寻找可以喘息的空间。
“怎么会,我的怎么可能是假票呢?”
筱翘不可思议的质疑声,被彻底淹没在各种不忿、怒气冲冲的叫喊里。
裴拾音下意识想要伸手拉她,可如蚁群般涌动的人潮,带着一股蛮狠的力量,将原本并肩的两人挤离。
突如其来的混乱和无序,让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警戒线被冲倒,耳边是各种恐怖的尖叫。
裴拾音被困在巨大的人墙里,根本无法脱身。
闷热的初夏黄昏,近距离闻到不同的人身上积攒的汗味和体味,都让她的胃里翻起一股巨大的恶心。
人墙之中,她像被随波逐流的小船,无力地承受来自各个方向的力量,身体被来回推搡,她呼吸不畅,浑身都在冒冷汗,意识摇摇欲坠,直到——
有人拉住了她。
箍在她手腕上的五指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牢牢拉住,用力拽紧。
几乎是一瞬间,她被人从汹涌的漩涡里提出来,终于重获呼吸的能力。
还来不及看清对方的模样。
修长有力的手臂已经强势地拨开她周遭各种蛮狠的力道。
掌心不由分说地按住她的后脑,下一秒,她的脸被埋进一个宽广而炙热的胸膛里。
胸口的肌肉紧实微鼓,带着可靠的力量感,异性的荷尔蒙扑面而来。
他用肩膀替她撑开周遭拥挤混乱的空间,避免她被别人挤到。
就连后脑都有温暖的手紧紧护住。
四面八方推搡的手肘顶过来,蛮狠而坚硬,却都被柔软的掌心尽数抵御、坦护。
从小到大,只有一个人会这样保护她。
在认出眼前这个人的瞬间。
视野里,是他凸起滚动的喉结,下巴处锐利的骨线,以及因为紧张而抿紧的唇角。
耳畔袭来的尖叫声被海浪吞没,退潮。
周遭的混乱也变成了一段破碎摇晃的默片。
前一秒令人恐惧的汹涌人潮开始在她意识里坍塌、搁浅。
她在他怀里。
跟周围嘈杂的人群仿佛隔了一层介质。
寸步之外,是涌动的人流,寸步之内,是耳畔的心跳。
目之所及,是干干净净的衬衣。
鼻息里填满的,是那股熟悉的冷调木质香。
清冽的淡香,如同在雾气缭绕的大雪天中,那一截埋在雪中静谧悠然的沉香,影影绰绰混着点茶香和缱绻的烟味。
她不知道他从哪里赶过来。
逆流汹涌,他将她拢在怀里,再多蛮狠的推搡,都被他强势的保护隔绝于外。
然而随着身体逐渐被带离人潮的漩涡,窒息感减退,那点逆反的自尊心占了上风,裴拾音本能就想挣开他。
只是手腕好不容易抽退一小段距离,却被他牢牢地攥住——
有力的五指箍住细软的手指。
交握的手垂藏于四面八方而来的推搡拥挤里。
他怕她被人挤散,只是更用力地拉住她。
“别害怕。”
裴拾音在他怀里低着头,闷声愤愤:“怎么不避嫌了?”
宋予白像是没听清,下意识垂眸,低问她“怎么了”。
裴拾音扭开脸:“我才没有害怕。”
放不下自尊心,仍旧别扭地执着于表达立场。
瓮声瓮气的话音,听着似乎仍然有气。
拉锯似拔河,两边一鼓作气,反复撕咬,只等对方力竭。
然而,总有人先放弃。
完全从人潮的漩涡中抽离出来的最后一刹那,裴拾音只觉得头顶声带震动,颤得耳廓都微微发痒。
离得太近,男人低沉声线,饱满的颗粒度如顶级音麦,在耳边环绕。
“是。”
兵荒马乱里,裴拾音于茫然中抬头,却意外对上宋予白自然垂落的视线。
干净的玻璃镜片后,一双棕色偏粉的瞳孔,似星原旷野里的蔷薇星露,倒影出她忪怔错愕的脸。
“是我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