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离锦
简介:这位富可敌国的土财主究竟是谁,却不得而知。但若无当地官方的首肯与庇护,如此数额庞大的行商断无可能存在至今!若说河东的行商与薛守成没有一毛钱关系,那简直是天方夜谭。此外,河东贩货非同小可,只怕朝中也另有要员深涉其中,全凭着往来迎送,而将这地方的监察之权统统丢去了脑后。陆离至此心里已将案情盘剥明白得八九不离十了,只是依旧苦无实证。话说这一日,陆离在行到岳州城外二十里的驿站时,抬头看了眼天色。
车队一路绝尘,往河东方向走三十里,经四镇,而后到泰州,直抵河东郡的界碑处,再向州府岳州进发。
河东本是偏壤,景致却是极佳:泰州是一片开阔地带,遥遥望去,碧绿的奈河奔流,两岸零星分布着深深浅浅的山丘,茫茫然密林无边。八百里泰山连绵,数峰交错,行如北斗紫微,浑然天色山岚。官道两旁过山风寒凉透骨,头顶上一团苍青的云霾将坠未坠,天地之间连成一片水蓝之色。
商会的车队日夜不停,生怕道路一旦落雪,马匹难行。幸有杨金,循着熟悉的道路快马急鞭,掐着时辰赶路,连一刻都没耽误,甚至比原定的十日还早了一日。
从泰州去往岳州这一路走的官道,竟十分顺利,连半个响马山贼的影子都没碰上,让此次作为趟子手内心无比想要剿匪的杨金又遗憾又感慨,都说大晋的天子太过政治清明,皇子们也都精于兵道不畏艰苦,凭白无故剥夺了他很多乐趣。
然而山河虽好,却不忍细睹。
自泰州向东沿途本已满目疮痍,眼见岳州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已落下,路边尽是冻死之人。山脚下、田地里、奈河边,一片片的死人,流民惨状不忍直视!
遥想当年外敌虎视眈眈,疆土之内水深火热,天子亲征南北,战祸也不过如此。
现如今皇权倾轧之下,朝廷疾风密雨,人祸之中政客巨贾犹可寻取自救逃生之法,唯有百姓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究竟不知还要遭受多少从天而降的无妄之灾!
这些日子距离岳州越近,陆离则越是沉默,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就直直看着天,不知在想些什么。旁人和他说话,他最多不置可否地“嗯”一声,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听到?
杨金虽不能猜着陆离到底在想些什么,但他在大理寺陪了陆离几年,大抵也知道他因百姓受难而震怒,因官员不争而伤悲。
若说通达骁勇、进退有度的大理寺卿此生有什么弱点,便是无情二字。
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然而,这世上大多数人便是这样,看似面上无情,实则心中有情。
特别是那些但行最无情之事的人,多半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前半生渴求不得而刻舟求剑。
终究可怜可恨,可悲可叹!
却说陆离一路假扮药商,沿途往东,一路勘察灾情,也一路振济流民。
车队对流民不赶不躲,有求必应,慷慨是慷慨,却少了点商人该有的精明市侩,多了些侠客才有舍本取义的义气。
车队里众人见此情形不由咋舌,捂着行囊里的干粮求情道,“禀公子,去河东路途甚远,若此刻分了,我等……日后吃什么?”
陆离听了只道,“我辈中人,前路茫茫犹有可争,路见不平却不可不救。”
众人顿时心中浮上不好的预感,果然随即连带药品又被陆离分出去不少……
出发之前,锦初已将车队全权交予陆离接手,遂无人敢不敬,亦无人敢再劝。只暗道一句公子豪横,家里有矿……
一入岳州,更加山环抱水人杰地灵,却也越来越逼近河东案的凶点。
接连几日,陆离留心察看,竟在官道沿途发现许多货物运输!丝绸茶叶瓷器等等不胜枚举。他原本不甚在意,后来转念一想,河东与吐蕃边境战火四起,贸易不该如此繁荣才是。
他直觉这事与他们要找的官银有关。
便让留守三川的宋银一面收集河东秋收后上报的税粮数目,一面以大理寺之力举国追查线索。
次日,果然接到宋银的密信。信上称,这些大晋货物自年前开始便成批量售入吐蕃,源头一样,可线索每每追踪至关键一步就断,查不出背后那晋商是谁。且不查不知道,查了才知道,若以年计,这名将晋货销入吐蕃的晋商已挣纹银万万两,富可敌国!
杨金先前所报河东黑市的货源充裕,想来大半也出自此间了。
这位富可敌国的土财主究竟是谁,却不得而知。但若无当地官方的首肯与庇护,如此数额庞大的行商断无可能存在至今!若说河东的行商与薛守成没有一毛钱关系,那简直是天方夜谭。此外,河东贩货非同小可,只怕朝中也另有要员深涉其中,全凭着往来迎送,而将这地方的监察之权统统丢去了脑后。
陆离至此心里已将案情盘剥明白得八九不离十了,只是依旧苦无实证。
话说这一日,陆离在行到岳州城外二十里的驿站时,抬头看了眼天色。
天地的颜色忽然都暗了下来,雾霭沉沉,日光却照不透,世间卷起呼啸长风,催着郊外赶路的行人匆匆进城,是急风骤雪将至。
陆离又朝城门方向望了一眼,遥见驿站附近的官道上设了关卡,隐约间听见官兵的喝止之声。进进出出城门的车马、行人竟全被拦在了关卡之外,岳州城的官兵正在一个一个细细排查。
禁障长达十数丈,进城的末端便设在驿站一侧,被查验完的行人方能被官差带至官道等待进城。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是啊,怎么这么多官差呢?”
车队里,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莫非近来河东又生了什么大案?陆离心中一动。他是堂官,天生对犯案有着无比敏感的直觉。
思及此,唤杨金,低语几句。杨金听完,当即下了马,往驿站打听去了。
片刻,杨金回来,神色有些异样,“公子,城中正在查捕逃匿的凶徒,听说有人刺杀长史逃了。”
听有凶案,马车上的人脸色皆是一变,纷纷缩起脖子,也噤了声。
陆离听了这话,眼中微生波澜,淡淡道,“先停驿站,你去安排。投宿一晚,明日再进城罢。”
众人都连声道好,为了避开冬雪,一众人几乎是跑马前行,且多是夤夜赶路,十分疲累。
所幸驿站不远,沿官道往前走七八里,顺着岔口树木掩映的小径拐进去就到。小径分开两边岔路,一边拾阶而上通往今晚歇息的驿站,另一边则是通往官道的捷径。小小的驿站背靠奈河涛涛,林间河流,楼阁跃然而起,景致绝佳。
近日岳州城中戒严,连带城门口、驿站也增派了人手。好在车队为义捐药品而来,锦初在商会之中早已修书过当地的商会,同时也以邸报知会过当地的官府和驿站。
驿丞看见陆离带着人浩浩荡荡策马而至,赶忙吩咐人手点录人员查检车队行囊,一通折腾下来,驿站内已是灯火通明。
站在袁九康堂的锦旗之下,驿丞倒也有礼,对陆离拱了拱手道,“公子一行既是自三川远道而来,不如先请到客房歇息片刻。”
陆离作揖,“有劳驿丞。”
驿站不大,客房统共就十间,驿丞念在陆离对岳州有恩,将最好的一间临着河的房间留给了他。
驿卒早已将客房打理妥当,毕恭毕敬地带着陆离一路往内走。
到进屋内,陆离就察觉到房内有一丝陌生的气息。他断案多年,连带五感都训练得比常人灵敏。
身体进入戒备状态,转头对驿卒语调却平静,“我就在屋里也不出去,你先回去跟着你家大人吧,万一有点什么吩咐也好照应。”
驿卒犹豫了一下,躬身向他拜了一拜,也没多说什么,便告了辞出去。
片刻,陆离沉声道,“阁下是谁,为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