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思嘉终于在沟里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只鞋。她坐在田埂上,磕了磕鞋里的泥土,弯腰蹬上,又低头系了半天鞋带,随后胳膊抵住膝盖,开始托着脸去听着教导主任的怒吼。
他先骂杨暄,骂完杨暄又骂虎子,杨暄过去帮他把电瓶车扶了起来,那也没得到他的好脸,边骂边抬起穿着皮鞋的脚就要踹杨暄,后被对方侧身躲掉。
他踹了个空,随后拽了拽腰带,骂骂咧咧地重新骑上自己的小电瓶,摇摇晃晃地驶出了麦地。
虎子一直在哭,从地上爬起来后一瘸一拐地往回走。杨暄则抖了抖上衣和裤子,反手把破线开裂的地方拽到前面,仔细摸了摸,随后也弯腰捡起了自己的书包,又拍了拍土,慢慢走到尤思嘉面前。
下午的太阳像腌制后的流心鸭蛋黄,金晃晃的颜色淌满了整个西半天。尤思嘉坐在田埂上,脸上的绒毛都被照得发亮,风吹过来,身后麦穗哗啦啦响。
她眯着眼去瞧杨暄。
因为背着光,他的脸发暗,看不清神情,只能听见他问自己:“你怎么不回家?”
尤思嘉手里捏着一根小棍在摆弄, 垂头道:“我想让你带我去抓小螃蟹。”
“现在?”
她重新抬起脸,眯着一只眼:“都行。”
杨暄叹了口气:“那走吧。”
尤思嘉刚要挣扎着起身,又听见他说:“你鞋带没系好,走路还得散。”
“噢,”她急忙蹲下,把鞋带扯吧扯吧胡乱系上,“好了。”
杨暄却不动,他垂眼看了几秒后,说道:“……你系成死扣了。”
尤思嘉拽了拽,发现果然拽不动,但她向来都是胡乱一系,穿的时候直接蹬上。
“蝴蝶结会系吗?”他问。
见她摇摇头,杨暄只好蹲下,握住她的脚腕把鞋往自己跟前带了带,手指解开打成死结的鞋绳,开始一五一十地给她讲解:“先这样打成两个环,然后再这样穿过来,就可以系上……”
尤思嘉的注意力却不在他手上,她指了指他的脸:“你上面都是血。”
杨暄摸了摸眉骨,指尖是一片湿淋淋的触感。
即便这样,尤思嘉也终于得偿所愿。
杨暄走到河边洗了把脸,把血迹弄干净后,开始去翻石头,给尤思嘉捉了半瓶子的小螃蟹,她美滋滋地抱着水杯回了家。
今天是周五,作业可以拖到周末再写,她把小螃蟹放进盆里玩了好久,连去奶奶家吃饭都是急哄哄的。
她奶奶一根筷子敲到她扒着碗的手上:“没人给你抢,你急什么?”
尤思嘉只好放慢了夹菜的速度,闷头把汤喝完。天色黑得越来越晚,等她抹着嘴巴踏出奶奶家的院子,外面的颜色还只是一层薄薄的蓝。
虎子妈的骂街声就在此刻响彻村东头。
“我日你小姥娘唷——”
尤思嘉远远听见tຊ了一个中年妇女的哭叫,每句话后都拖着长腔,尾音沙哑辽阔,像破旧的鸣锣响钹。
巷子那边围着一圈人,尤思嘉赶忙挤过去瞧。
虎子妈生怕看得人不够多,掰着虎子的脸给围过来的人挨个展示:“他大娘!你看看给俺揍的!”
前街大娘咂咂嘴:“哎哟你看看!”
“他二婶!”虎子妈把虎子转了个圈扯过来,“你看看这个眼皮肿的!”
后街二婶子附和:“可不是,这可揍得不轻!”
展示完,虎子妈把虎子一推,双手拍着大腿,唾沫飞溅,眼泪混着鼻涕就一起下来:“俺家的那个出去打工了,谁来评评理……杨暄那个没爹没娘的龟孙羔子逮着俺家一个人欺负,要是破了相、留了疤,虎子以后怎么娶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