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甄茹
简介:刘爱国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杨有昌,看杨有昌没说话的意思,就继续介绍:“情况是这样,102B的8家钉子户和102A地块的5家钉子户,都是原来屈家坪外迁来的,大部分姓屈,他们找了个带头大哥,就是你高中同学屈卫红。已经闹过好几次了,有一回推土机都进场了,这屈卫红也有几分胆色,拉了几个兄弟就躺在推土机前,怎么吓都吓不走。刚才高老板来和你爸商量看么动手,但你爸的意思,让建军儿你出面再谈谈,比较跟屈卫红多年老兄弟,有感情基础,动手看似简单,后面很麻烦。”
杨建军下午去的是兰江大市场,建昌集团总部目前还在那里。大市场就在县城中心,以前的织布厂,九十年代流行起来的步行街样式,三长溜两到三层的商铺,中间用两条车道隔开,分成九个区,主打不同品类。
杨建军的老爹杨有昌是 80 年代兰江的第一批倒爷,南下广州倒卖电子产品,也去义乌倒腾过小商品,见过大型批发市场怎么运作,想在兰江也复制一个。赶上 98 年织布厂改制,杨有昌先承包了织布厂的销售科,在南门仓库和门市部的基础上改建了第一条步行街,取名兰江轻纺市场,主做布匹服装、鞋帽玩具、纽扣拉链之类,效益很好。二期把整个织布厂拆平了,扩大成现在这个样子,经营的商品种类也更多,当时的县委书记还专门题了名,叫兰江大市场。
兰江大市场红火了没两年,三江市里规模更大的三江大市场建起来了,连兰江县的商贩也跑那边进货,兰江大市场慢慢就不行了,但杨有昌脑子活络,不断调整商品业态,最近几年房看地产兴起,就改成了建材大市场,对外宣传口号,一站式家居广场。
建材家具都是大件,必须用车运,原来为小商品市场设计的通道就有点窄了,开车进去特别考验手艺,一不小心,不是挂了这边的展示商品,就是挂了那边的三轮车。杨建军在这里是开熟了的,南门进去开到底,往东拐再开到底,有一座三层的老式办公楼,原来织布厂的厂办大楼,杨有昌本着节约的原则没有推倒重盖,拿这里做了建昌集团的办公楼。
顶楼董事长办公室里人挺多,烟雾缭绕的。老爹杨有昌、大哥杨建国,广发工程公司总经理刘爱国和陈副总,宏大集团的老板高振堂和小高总居然也在。东山第二批地建昌和宏大又各摘了一块,绝对的竞争对手,怎么还凑一起了?广发是负责东山片区的拆迁公司,他们在场肯定谈拆迁的事,老头子不是不让我插手拆迁吗?
高老板跟老头子聊得差不多了,看杨建军进来,站起来说:“这是你家老二吧,一表人才啊。刚才说了那么多,意思就一个,两块上的钉子户互相沾亲带故,特别报团,很难分化,所以我们两家要多协调,对外口径保持一致。尤其那个屈卫红,虽然是我们宏大的钉子户,但你们地块的钉子户也听他指挥,接下来怎么弄,杨老板,我等你消息。”
熟悉的名字跳出来,杨建军听得一愣,但没有说话。
高老板走后,杨有昌对刘爱国说:“爱国,102B 拆迁的问题,你跟建军儿也介绍一下,以前我让老大管这摊儿,老二不清楚情况。”
杨建军从小就认识刘爱国,喊二叔,实际刘爱国在刘家排行老大。刘爱国的爹外号叫刘扁担,有三个儿子一个干儿子,杨有昌就是那个干儿子。杨有昌按岁数排行老大,刘爱国就成了老二,后面是老三刘爱党,刘爱党有个儿子叫刘长新,也是杨建军的高中同学。刘扁担文革时候靠造反起家,一路当上兰江县革委会主任,后来四人帮倒台他也被赶下台,又在屈家坪当了好多年村支书,老家伙官儿不大能量大,号称兰江县地下组织部长。
刘家还有个老幺叫刘爱民,外号幺鸡,九十年代是兰江黑社会的头号人物,杨建军高中时还找幺鸡叔帮忙平过事儿,95 年严打被判了八年,只坐了三年牢就出来了,这就是刘扁担的能量。人算不如天算,出狱不到一年就被人砍死了,幺鸡仇人多,那个年代刑侦技术差,公安局又不上心,案子至今没破。
广发工程公司就是老刘家的产业,九十年代就有,但一直没做大,专门搞土方工程和等级不高的乡村公路,开始杨有昌也在里面有股份,后来兰江大市场搞起来,又成立了建昌集团,杨有昌就从广发公司里退了股。现在广发负责东山拆迁,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自然是帮着建昌公司的。
刘爱国开始介绍新桥村拆迁的事:“建军儿,新桥村第二批地编号 102A 到 102D,跟第一批一样,建昌集团和宏大集团又各摘了一块,你们家摘的是 102B,50 多亩,3 月正式签协议,动迁通知元月份就下了,原计划这个月推平做三通。唉,总归是我能力不够,搞到现在还有 8 户人家没签,按说这些事儿也不用麻烦建军,建国也非常能干...”
刘爱国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杨有昌,看杨有昌没说话的意思,就继续介绍:“情况是这样,102B 的 8 家钉子户和 102A 地块的 5 家钉子户,都是原来屈家坪外迁来的,大部分姓屈,他们找了个带头大哥,就是你高中同学屈卫红。已经闹过好几次了,有一回推土机都进场了,这屈卫红也有几分胆色,拉了几个兄弟就躺在推土机前,怎么吓都吓不走。刚才高老板来和你爸商量看么动手,但你爸的意思,让建军儿你出面再谈谈,比较跟屈卫红多年老兄弟,有感情基础,动手看似简单,后面很麻烦。”
刘爱国说话的时候,杨有昌有意无意地看着陈副总。从杨建军进来到现在,这人一直没说话,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一根一根把喝进嘴里的茶叶又吐进茶杯,阴恻恻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
杨建军实在很难把胡搅蛮缠的钉子户形象与记忆里的追风少年屈卫红统一起来,这里肯定有问题,虽然屁股决定脑袋,有些话该说还是得说,杨建军斟酌着措辞:“二叔,大哥,我多嘴问一句啊,你们是不是,这个过程中,克扣得太过火了?我和屈卫红穿开裆裤就在一起,大哥你也熟啊,爸也看着卫红长大的,他不是个混账人啊!”
刘爱国双手猛摇:“绝对没有,都是按政策来的,红头文件就在村委会贴着,谁敢克扣?”
杨建军又说:“爸,刘叔,我在合创集团的时候,公司买地从来都一手交钱一手交地,清清爽爽。拆迁这种事,做得再好也有人不满,钱花了,时间耽误了,还落一身埋怨,何必呢?咱们等政府拆完了再买不好吗,也贵不了多少吧?”
“站着说话不腰疼!”杨有昌拍了一下沙发扶手:“出让的就是毛地,摘都摘了,政府那部分出让金也付了,我们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怎么搞都得拿下。老二,人是会变的,现在的屈卫红什么样你真的了解?你先去摸摸底,他有要求尽管提,只要不过分,我可以说服高老板给,我们额外出点钱也不是不行,只要把咱们 102B 的钉子户也摆平。”
高老板在的时候老大杨建国几次想说话,都被老头子按住,现在终于忍不住了:“要我说,花这些冤枉钱干嘛?拿麻袋装了,揍上一顿不就完了吗?当年幺鸡叔在的时候,我们在屈家河、雨渡河做河砂生意,哪个老板敢跟我们抢,哪个村民敢炸毛?”
“给老子闭嘴!”杨有昌又狠狠一拍扶手,力道比刚才训杨建军还大些。
杨建军也很生气:“大哥,屈卫红打小也喊你大哥的,你一张口就要装麻袋,这么冷血吗?”
杨有昌发完火,却换了话题:“老大,102A 地段更好,坐北朝南,离兰江也更近,当初我为什么不拿 102A,却拿了 102B,你想过没?”
杨建国搔搔头皮:“地段差不多吧?我们在路南边,宏大在路北面,只是他那块更大些。”
杨有昌说:“背山面水为阳,这都不懂?还差不多?没水的地方,大路就是水。”
这时刘爱国插了句嘴:“我听说 102A 地块原来不大,只有坡下面一个细长条,不如咱们 102B 四四方方的好。后来坡上有几户人家去乡政府闹事,说下面要是建了高楼就挡住他们家光了,要拆就一起拆,这才把坡上几户人家也征了,要不然也没后来那么多事。”
“这是掩人耳目的说法”,杨有昌说:“爱国,102A 地块范围的确跟最初公示的有变化,但背后不是你说的这原因,起码,不是主要原因。”
几个人都等着杨有昌说下去,杨有昌却犹豫了。刘爱国识趣地让陈副总先出去,对杨有昌说:“现在没外人了,大哥,跟咱讲讲呗,这里还有什么秘闻?”
杨有昌只好说:“二弟,这事老爷子居然没跟你念叨过?”杨有昌嘴里的老爷子是指他干爹,刘爱国的亲爹刘扁担。
刘爱国一脸懵,说没听老爷子讲过。杨有昌只好说:“那我就当酒后胡扯,你们几个听过就算,不要在外面传。说省里有个大领导,也姓刘,有次来东山游玩的时候,看中了这个小山包,就是屈卫红家背后那个坡,还特意来实地看过,说这个坡不简单,西边是兰江,南边是长江,又是东山余脉,龙吐珠的格局,寓意东山再起。这几年大领导官运不顺,一直筹划怎么东山再起,想在这龙吐珠上盖栋别墅,转转运。”
风水之事玄妙得很,越是不懂越是敬畏,连杨建国也一脸受教的表情,不敢轻易插话。杨有昌说:“高老板不知道从哪儿打探到消息,主动跟郭书记说,大领导盖个房子不难,难的是手续齐全,城里人批不了宅基地,给大领导弄个违章建筑算怎么回事?不如把这面坡纳入 102A 地块,整体拆迁,到时候按大领导的要求盖别墅,多大多高,什么风格随他定。再后来,郭书记几次找我谈话,建议我拿 102B,杂七杂八理由说了一堆,其实中心意思就一个,102A 给高老板了。至于咱们的高县长,这人一向会装,人前人后都说高老板跟他没关系。我还能怎么样,不长眼硬抢 102A?”
杨建国问老爹:“既然那这块地有这么大的背景,那高老板拆迁起来还有什么好顾忌?还用找我们商量?”
这次杨有昌倒是没骂老大蠢,叹了口气说:“其实屈卫红家也不好惹,他爸妈退休工人无所谓,他爷爷屈宗文老爷子,可不是小角色啊,那是在省里领退休金的人,真发起飚来郭书记都得掂量掂量。要不是有这层顾忌,你们以为高老板是个菩萨?”
杨建军这下豁然开朗,原来关节之处在这里。他当然知道,屈爷爷文革时被打成了反革命,能当反革命的那都不是普通人。屈爷爷是国立武汉大学的教授,还有个叔叔是国民党大官,解放前跑台湾去了。现在时代不同了,屈家在台湾的那一脉要是回来,那是市里的招商引资的座上宾,谁敢得罪?
杨有昌又对杨建军说:“你们明天同学聚会,乘机会跟屈卫红多热络热络,别狗眼看人低了,关键时刻人家端上架子了吧?还有万守中和高娜娜两个,他俩啥背景不用我说,跟他们搞好关系,就是你对建昌集团最大的贡献。”
杨建军面带喜色地说好,老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了。
趁着陈副总不在,杨有昌嘱咐刘爱国:“二弟,你要管好一筒,威胁拆迁户可以,不许搞出事,更不许自作主张,这是我家的地,无论怎么弄都得我说了算!”
刘爱国笑着点头,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从办公楼下来,杨建军一路哼着歌: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多少梦想在自由地飞翔...终于明白老爹交巨额赞助费让自己读县高的用意了,搞关系嘛。高县长的女儿高娜娜,三江市副市长的侄子万守中,都和杨建军是同班同学,当年老爹眼光这么毒辣吗?
不过高娜娜读书时从不拿正眼看自己,现在又出国了,跟她是搞不了什么关系了,我还是去跟万守中打感情牌。
杨建军猛然想起,刚才老爹管陈副总叫一筒,原来这人是幺鸡叔的小弟,应该是个狠人。幺鸡叔当年搞的帮派叫十三幺,核心成员是十三张麻将牌,他小时候还见过好几个,白板,西风。
当然,眼下先要解决屈卫红的问题,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就不用想接班的事了。前年,屈卫红从三江回来,杨建军就跟他提过,要是找不到合适的,就来建昌集团上班,退伍军人当保安队长正合适。这话是在酒桌上说的,打着哈哈开着玩笑,怕老兄弟面子上过不去。不过屈卫红没答应,杨建军也就没再提。
现在,杨建军拨通了屈卫红的电话,夸张地笑骂:“你小子在哪儿猫着呢?”熟得好像昨天才一起喝过酒一样,其实杨建军已经不记得上次见屈卫红是什么时候了。
杨建军说:“李维今天提前到了,咱老兄弟今晚先喝一场呗,热热身,也算给李维接风。”屈卫红在电话那头很冷淡:“李维好不容易回趟老家,让他先回家吧,反正明天就见了。”
杨建军又想说,要不咱俩单聚?话到嘴边还是没开口,太假。
挂上电话杨建军忽然明白,他和屈卫红早就不是穿一条裤子的哥们儿了。
“明明是一场空在梦里浮沉, 不敢问当年是假是真。 流水不管年华任它去, 悠悠我心无处寻觅。” 这几天正好在听张国荣的这首老歌,作者笔下这种回顾往昔的纯真和激情,面对现实的无力和惆怅,伤感中带着调侃的调调,一下子戳中了我,并且文笔流畅老练,期待作者勤更快新非常感谢,这是我的第一部作品,你是第一个评论。小说已经写完,不会烂尾,请放心。
春花来了,慢慢读!
作者大大干过地产吧?地块还有编号是的,我是地产行业老兵,这篇小说会有很多房地产内容,世纪之交那几年也是房地产野蛮生长的时代。如果这部小说能受欢迎,我会写第二部第三部,对应房地产的鼎盛时代和房地产的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