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主任的办公室还是老样子,明明只是几天没来,心境却是大不相同。
宋雨墨和刘长铭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们了,还有施工方的王奇和那位徐工,小小的办公室因为他们而显得有些逼仄。
董嘉禾,赵敏敏和宋雨墨三个女生被迫挤在一张双人沙发上,好在她们都瘦,不算太挤。郑平安和徐昌只能站着。
一场会开了一个多小时,王奇今日却显得专业许多,在会议上侃侃而谈。令人惊讶的是那位工人出身的徐昌,竟然也对施工有所研究。
杨鸣谦的专业不必说,图是他画出来的,这几天又几乎日日在工地,除了几个规范方面的问题需要结合实际情况讨论一下之外,几乎没什么大问题。
刘长铭不懂施工,大部分时间只是夹着烟听。
办公室的门窗因为外面的风雪而紧闭,屋子里闷热,夹杂着烟味与煤灰味,凹陷的沙发左右都挤着人,实在令人头疼。
董嘉禾坐得有些难受,“刘主任,把窗子打开通通风吧,屋里闷得很。”
郑平安离门近,闻言将窗子打开。刘长铭也反应过来,把手上的烟掐灭了,“忘了忘了,小董总闻不惯烟味。”
外面的风雪灌进来,将屋子里的浊气冲散,众人三三两两地开启了中场休息模式,郑平安给众人添了热茶。
杨鸣谦像上次一样,独自站在廊下,董嘉禾走过去,递了一粒薄荷糖,“喏,给你。”
他侧过头,伸手接过她手上的糖,扔进嘴里。
董嘉禾问:“你为什么不说?”
“什么?”
董嘉禾补充,“你讨厌烟味儿的事,为什么不说?”
杨鸣谦没有看她,双手撑在廊下的栏杆上,淡淡道:“我不是大小姐,没有那么多的不习惯。”
董嘉禾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嘁,胆小鬼。”,转身回了办公室。
杨鸣谦站在廊下,嘴里含着薄荷糖,纯甜。他不喜欢烟味,只有身边很亲近的几个人知道,他从没主动说过,是他们自己看出来的,董嘉禾也一样。
会议一直持续到六点,等他们从逼仄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雪早就停了,地上湿漉漉的,天色也暗下来,村委会的大院子里亮起了一两盏算不上明亮的廊灯,他们在村子里的食堂随便吃了点饭。
董嘉禾和宋雨墨商量好,借用她的淋浴间洗澡,吃完饭,她就跟着宋雨墨上了楼。
赵敏敏没带换洗衣服,准备明天一早来。
这件淋浴间和他们大学宿舍的有点像,简陋的白色瓷砖铺设,有些老旧甚至还有斑驳锈迹的龙头,前面用一个布帘子遮挡。
宋雨墨进来给她调好水温就出去了。
淋浴间不大,整间屋子都在热水中酝酿起氤氲的雾气,连日疲惫的身体在热水的冲刷下渐渐复苏,她足足在里面墨迹了一个小时才出来。
借用宋雨墨的吹风机把头发吹干,又加了她的微信,董嘉禾转了五百块钱过去。
宋雨墨连连摆手,“你转钱干嘛呀,不用钱。”
“山下的路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修好,我还想在你这儿借用一下洗衣机什么的,之后肯定还要来,挺麻烦你的。你要是不收,我以后可不好意思来了,你忍心看我大冷天的自己手洗衣服吗?”
董嘉禾劝人有一套,她这样说,宋雨墨不想收也得收下了。
“那行吧,你之后缺什么就来我这儿拿。路上没灯,你等等,我给你找个手电筒去。”
宋雨墨的手电不过巴掌大小,光也不亮,“这个是好久之前买的,总比没有强,你路上慢点。”
董嘉禾掂了掂,比手机强点,拿上了。
“行,明早上我让敏敏给你带过来。”
宋雨墨将她送到门口,“看你,我不急用,你留着也行。”
夜幕降临,村子里虽没有路灯,但天上的月亮足够亮,没有董嘉禾想象的那么黑。
她拿着宋雨墨给的小手电从村委会的大院子里出来,趴在门口的大黄狗看不清人,还“汪汪”地冲她狂吠几声,将董嘉禾吓得一激灵。
好在它脖子上拴着链条,董嘉禾冲它比了个鬼脸,快步走开了。
她不是个怕走夜路的人,这会儿却有点慌张。
村子里的路两边都是农田,路两边杂草丛生,晚上没了灯光,树影,山影,和那些在风中摇摆的不知名的杂草接着月光投射出来,都成了扭着身子的鬼怪。
董嘉禾自诩想象力丰富,平生看过的恐怖电影一帧帧的在脑海里回放,她不自觉地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看,拿着小小一个手电筒四处照。
白天下过雪,村子里安静的很,只能远远的看见几户人家院子里亮着灯,但那些灯都离她很远。
一阵冷风灌过来,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嫌冷,瑟瑟地拢紧了衣服。
远远的,她看见前面有一个人影,正在朝着她这个方向走过来。她拿手电筒往前照过去,可奈何手电筒的光穿透力实在有限,根本照不到那么远的距离。
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往旁边靠,一边想着掉头回去,一边又觉得自己担忧过甚,小步向前挪动。
等那人影靠近了,她才看清,是一个穿着脏污polo衫的黝黑男人,董嘉禾没见过,只能微微错开身子,两人相向而去。
错开几步后,那男人浑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上下扫视几眼,董嘉禾攥紧手电筒,恨不得拔腿就跑。
可偏偏她今天穿了一双高跟,在有些湿润的泥土地里根本走不快。
她只能尽可能地大步向前,走着走着回头瞥了一眼,见那男人还粘在原地,回头打量她,她干脆小跑起来。
脚被磨得生疼,泥土都溅到了腿上身上,她也顾不上去管,只觉得后悔,怎么以前自己偏就喜欢这样细跟的鞋,走起路来不跟脚也就罢了,稍微走两步不仅脚被磨着,脚尖也被挤作一团,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上面,小腿酸软,让她不堪重负。
如今她才将将跑了两步,脚下一歪,一阵钻心的疼。她又往前挪动了几步,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鞋跟被彻底卡住了。
她拿着手电筒去照,是一个泥土和石头的缝隙,鞋跟被卡了进去。她只能弯腰去拔,长款大衣的衣摆随着她俯身的动作,全部泡进了水里。
她的裤子上,脚上,手上都沾了泥土,鞋子却半点未见移动。
董嘉禾蹲在地上,刚刚洗过的头发也沾了泥巴。
回头看那男人还没走,她镇定自若地站起来,顾不上去管自己满身狼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飞快地拨通杨鸣谦的电话。
无论过了多久,她还是下意识地选择相信他。
电话那边很快接起来,手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我在村委会出来,往咱们院子走的方向的一条小路上。我脚崴了,你,你能不能来找我一下。”,她眼睛看向四周,企图找到一个参照物,“这里有一片田,背后有两颗很高的树,最近的人家有一片红墙。”
她声音弱弱的,显得有些没底气。她一边说话,眼睛时不时扫过望着刚刚路过的男人。
“等着,别挂电话。”
她举着电话放在耳边,电话里只剩下他的呼吸声,让她没来由的觉得心安。
她估计自己还要等一会儿,干脆把鞋脱掉,光着脚,拿着已经彻底脏了的大衣垫着,坐在了路旁边的一块儿小石头上。
刚刚那个男人已经走远了,她不由得松了口气,绷紧的身体不自觉地缓和下来。
电tຊ话一直处在接通中,时不时传来一些呼吸声和脚步声,也许是知道有人会来,她坐在这儿踏实了不少。
伴着呼呼而过的风声,手边是不具名的野花,她将手电筒放在身边,盯着地上水洼反射出来的波纹出神。
五年前,她在曾在这样漆黑的夜里给拨通杨鸣谦的电话。
那天是在搬宿舍,她一个不小心头磕到了货车的门角,脑袋上磕了个口子,血顺着脑袋一直往下流,帮忙的志愿者将她送到校医院简单包扎了一下。
只是当时校医院没有破伤风针,校医特意嘱咐她到外面去打一针,毕竟货车上细菌灰尘不少。
她刚搬到新校区,不认识路,大半夜的打车也不安全,尽管身边还有其他几个同学,她还是想也没想,给杨鸣谦拨了电话。
也是在这样的夜色里,她站在已将安静下来的学校门口,四周只有几辆呼啸而过的汽车。
接到董嘉禾电话的时候,杨鸣谦正在和同门聚餐,挂了电话匆匆跑过来,拉着委屈巴巴的董嘉禾去医院挂了急诊。
后来陪她打了针,吃了夜宵,逛了新校区,又到酒店给手机冲了电,直到凌晨才把她送了回去。
那也是他第一次到访她独居的公寓。
有些事儿明明过了很多年,回想起来却像是放电影一般清晰可见,甚至连那天晚上,他给她买夜宵时,她望向他的背影的样子都历历在目。
那晚站在路边等待的心情,好像与今天别无二致。
董嘉禾的思绪很快被打断,她不过在这儿待了两三分钟,杨鸣谦就已经拿着一盏明亮的手电筒找了过来。
手电的光足足能穿透十数米,远非她手上那只可比。
她被大灯的光晃得睁不开眼,拿手挡了挡,灯光立马转到别处去了。他高大的身躯在黑暗中移动,那步子迈得又急又快,只是几个呼吸间就走到了董嘉禾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低着头,光脚踩在已经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大衣上,像只流浪了很久的狸花猫,浑身都滚满了泥巴,在路边等待着一个好心人将她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