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芳起合上日记本,计庭尧就在她身边,见她翻完孟继平的日记本还不够,又将屋子里,她认为与学习无关的书籍都一股脑找出来。计庭尧皱着眉开口:“还是等继平回来好好跟他说说,这些书也不一定都是他的,何况看看也没有坏处。”
孟芳起听到这话,直接将书都摊开在桌面上,平静地说:“你看看哪些是你的,你先拿走。他是我弟弟,我知道怎么教育。你不要成天鼓励他发什么诗刊,我们家再缺钱也不缺这点稿费,这对他的成绩毫无益处。”
计庭尧分明从她这最后这句话里听出抱怨、责备的意味,他低头看了眼她,默默走上前将属于自己的那几本挑选出来。
晚上八点多,计庭尧坐在自己书桌前,屋子里只有书案上小圆灯亮着,似将他与周围环境完全隔开。在这片明亮的小世界里,他随手打开收音机,许久没有听过的欢快的曲调从里面传出。
他今天没有写论文,面前摆着泰戈尔的《新月集》,他在大学时候已经读过。计庭尧许久没有这样体会到独自小雅的乐趣,没有嘈杂,没有那些永远处理不完的琐事,有的只是内心的平静和快乐。
然而这种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他被一声尖锐的叫喊唤醒,将他彻底从这种安逸的氛围里剥离出来。
“妈!”声音是夏红缨发出的,孟继平蹲在桌子腿旁边,默不吭声地将地上被撕成几块的书捡起来,孟芳起则满脸怒容站在门边。
白天的事情后,计庭尧就知道孟芳起晚上有话要跟孟继平说,他刻意避开,没想到却闹成这样。孟芳起听到脚步声扭头看他,许是觉得让他见到自己不堪的一面,作为女人和妻子,她有些难为情地背过了身。
“孟继平,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你现在这种成绩,还怎么考大学?你成天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对你没有一点好处!”
孟继平低垂着头不吭声,孟芳起看他这个样子,什么话都没说,直接转身走到院子里,骑上自己的自行车,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院子拐弯处。tຊ
计庭尧看到,忙跑过去骑上自行车,扭头吩咐夏红缨:“你在家看着继平,我去找她。”
计庭尧一路跟着孟芳起到长江大桥,孟芳起将自行车挺停好,她伏在桥栏杆上,默默无语地凝望着远方。此刻江面夜色璀璨,她却无心欣赏,心里的急流胜似滚滚长江,一时觉得自己这些年来的辛苦汗水,全部付诸滔滔江水无情地向东流去。
计庭尧站在她身后沉默良久,他走到孟芳起身边,孟芳起大概早知道他跟在后面,她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神情,却推开他试图探过来的手,说:“我不会想不开的,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倒丝毫没有担心孟芳起会做傻事,他认识的孟芳起断然不会做出这样懦弱的举动。可显然的,孟芳起此刻也不需要任何人,她有足够的理智和坚强去撑起自己未来的路,她有着钢铁般的毅力,而这毅力能迫使她做那些别人做不到的事。
孟芳起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让计庭尧有些受伤。
他们夫妻近来的关系一直处于不咸不淡的状态,尤其在母亲找孟芳起谈过后,连夫妻生活都少了许多。他猜想,孟芳起或者还觉得是他借给孟继平的书,导致孟继平学习一落千丈。
计庭尧想起孟继平口中的那个朋友,思忖着要不要哪天再找孟继平谈谈,他总觉得事情也许没这么简单。孟芳起太忙了,她要照应家里大小事情,又要上班、上夜校,还要自己接活儿干,难免顾及不到这些。
孟继平从小到大,孟芳起还是头一次对他发这么大的火,她心里未必不清楚自己在迁怒计庭尧,可是她真的有些怕了,怕夏红缨的事再次上演。
两人在桥上站了一个多钟头,计庭尧看看手表,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他问:“回吗?”
“回吧。”她说。
大概站得太久了,从桥墩上下来时孟芳起腿有些软,险些摔下去,还好计庭尧从下面抱住她,就这样面对面,将她抱了个满怀。她抬头撞上男人鼻尖,纵然夜里没人看到,孟芳起还是心觉有些别扭,她拍拍他的胳膊:“放我下来。”
别看计庭尧人看起来瘦,其实力气也不算小,当然这点,她也不是今天才知道。
“噢……好。”他愣了半拍才放下她。
孟芳起见他揉着鼻子,便问:“很疼吗?”
“还好。”
“那我们回家吧。”
“好。”
显然觉得孟继平有问题的不止计庭尧,还有夏红缨,她看着孟继平把家里缝鞋底的锥子找出来打算将书修补好,冷不丁开口问:“你是不是最近心思都没放在学习上?”
孟继平手下动作一顿,夏红缨又接着说:“上次票的事,你姐她向着你我也就不说什么,你自己看看你的成绩,我以前考得再不好都没到你这个程度,难怪她着急。”
从孟继平口中什么话都问不出来,向来冲动的夏红缨一反常态多留了个心眼,她叹口气说:“行了,你现在也大了,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找到种好的学习方法尤其重要,你要有不懂的部分问问我,我说不定还能帮你。”
“我会好好学习的。”孟继平回她。
夏红缨瞥眼桌上被他戳得凹凸不齐的书,最后实在看不过去,走近敲敲桌子跟他说:“我来弄,你去洗洗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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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庭尧自小生活的家庭,家里基本是父亲母亲“一言堂”,就算是大姐和大哥,都很少会反驳父母亲的话。他和孟芳起的婚姻,也是父母撮合的结果。
像孟家这样,孟芳起虽说是一家之主,她其实并算不上强势,很多时候对夏红缨和孟继平都抱着宽容的态度。孟继平的成绩让孟芳起窝火,但她不过两天就像是完全忘记这件事。
很快春节来临,今年的春节在二月二日,还有几天就要立春,天气已经有变暖的迹象。计庭尧家里邀请孟芳起一家去干休所去过年,孟芳起碍着计庭尧答应了,何况他母亲虽然主动找她谈话,但归根结底人家也没有伤害她,只是她不喜欢这种拐弯抹角的沟通方式。
孟芳起觉得这也许就是所谓知识分子的通病,极重面子,又不愿放下身段跟人敞开心扉,亮堂点说话。
夏红缨一听晚上要住在干休所那边,就不打算将孟芳起给她做的新大衣带过去,说:“免得那位又看我不顺眼,指不定要说得多难听。”
“你想这么多做什么,事还没发生,先就把人往坏里想。带着吧,你穿那么好看,年轻人就该穿得时髦点。”孟芳起收拾要带过去的东西,劝了她一句,又叮嘱刚进屋的孟继平,“继平你别忘记把东西带上,明天要给陈老师拜年的。”
今年发生不少事,好的、坏的都有。孟芳起把平日里用布包着的钱都拿出来数了数,家里所有家当,算上之前夏红缨姨妈她们给的钱,现在还钱给计庭尧,还有近一百块的结余。这在往年,孟芳起连想都不敢想,当然今年压力也更大,不过生活总归更有盼头了,果然她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没有白费。
她心里有件事早有计较,一直想着怎么在合适的时候说给计庭尧听。
孟芳起把之前借计庭尧的钱还给他,男人怎么都不肯要:“就算家用,你买点自己想买的东西,要不然攒着,今年带红缨去医院。”
她给家里每个人都准备了新衣服,唯独她自己,连棉衣还是拆了重做的。计庭尧劝她给自己做件新衣服,她嘴上答应,这到过年了衣服都没做好。
晚上干休所这边热闹得很,孟芳起还是头一次跟这么多人一起过除夕,三家人,还有赵学海父母都来了这里。还好家里有个大圆桌,十四个人,有两个小孩子,勉强挤挤也能坐下。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计庭华忽然看向孟芳起,说:“弟妹我听说你这段时间自己做了点小生意?”
一大桌子的人骤然安静几秒,朱淑蓉在桌子底下偷偷掐了下丈夫,之前母亲和芳起因为这事闹了点不愉快,这大好的日子,丈夫偏就哪壶不开提哪壶。
孟芳起也闹不懂这位大伯,她跟他几乎没有交集,难不成兴师问罪来了?
她心里正犯嘀咕,计庭华接着又来了一句:“你有没有想过从工厂里出来,自己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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