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内没开灯,她却精准地知道这个房子里的每一个物品摆在哪里。
药瓶滚到了书架边,她弯腰去捡,只觉得大脑一阵眩晕,胃里像是有一只大手在抓着搅合,干呕半天,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视线被咳出的眼泪弄得有些模糊,司念索性直接趴在地上用手去够那个近在咫尺的药瓶,好不容易抓在手里,白色光滑的瓶身却轻得好似不是实物。
她颤着手去拧,里面是空的。
碳酸锂已经吃完了。
因为合伙人卷钱跑路,司念连着好几天都住在公司里,忘记去医院开药了。
她挣扎着爬过去,从抽屉里倒出来的东西里翻找舍曲林片,看到旁边的垃圾桶才想起来,连药盒都丢掉了,哪里还有药可以吃。
可是傅妄也此时正在楼下,她不能下去买药,她不想见他。
更不想让他见到自己这个样子。
这是她最后的尊严了。
她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发病的滋味无比难受,宛如被吸进一个巨大的海底旋涡里,无可控制的下坠感将她死死往下拖,越坠越深,无边无际的黑暗将她吞噬。
那是永远都看不到尽头的绝望。
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她挣扎着想要摆脱,四周连半片浮木都摸不到,每当她以为自己就快死了的时候,那只手就又会松一松,周而复始,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她的意志。
直到把她逼疯。
司念眼底泛着泪,垂着头低低的笑。
变成疯子,真的是她早已注定的宿命吗?
她趴在地板上,下意识地用脑袋去撞击地板,这是她的肌肉记忆,熟悉到身体会不由自主地去完成这个动作。
一下比一下用力,像是感受不到疼一样,又或者,痛感能让她好受一点。
没一会儿,额头就红肿一片。
她偏过头准备换个方向,被床底下的一个反光点吸引,停止了动作,半天才看清是铝箔药板,大概是之前放在枕边不知何时掉下来的安眠药。
这个,似乎也可以。
司念凑过去俯身掏出安眠药,扣下两粒塞进嘴里,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眼角挂着泪,头发凌乱地披散着走到客厅才发现,饮水机已经没水了。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就算你不是小说女主角,在你狼狈的时候,世界还是要跟你作对。
伸手拉开冰箱门,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半瓶红酒。
她忽然就很想知道,用酒把安眠药送下去是什么样的感觉。
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司念竟产生了一种自毁的快感,身体叫嚣着渴望更多,她头脑一热,就将剩下的半瓶红酒全部喝了下去。
空酒瓶丢在地上,她又重新回到卧室,像是失去了脊椎骨般靠着床坐在地上,身体慢慢滑落,她如同无助的婴儿蜷缩,后背死死贴着床脚,才能让她有那么些许的安全感。
不知道是不是安眠药起了作用,司念的意识开始涣散,感官却被无限放大,酒精宛如滚烫的硫酸腐蚀着胃粘膜,火辣辣的疼,她脸上的肌肉拧作一团,脸色苍白如纸。
她的声音哽咽嘶哑,如同游荡的孤魂鬼魅:
“傅妄也,你当时一定对这个世界失望透了吧。”
他当年明知道自己吃了安眠药还要喝酒,大概也和自己如今是同样的心境吧?
灵魂早已坠入地狱,肉体活着又或者死去,有什么区别呢?
纱帘半束,外面的月光透过窗子投射到书架的玻璃门上,白晃晃的一片。
司念目光呆滞地盯着,纵使什么都看不清她也知道,那里封存着她的梦想。
她连祭奠都不敢的梦想。
“畅销书作家。”
那个陌生又遥远的词汇,她永远都无法站在聚光灯下了。
她这具腐烂破败的身体,已经完完全全丧失了感知世间美好的能力,一具鲜活的尸体罢了,还能去触碰阳光吗?
意识朦胧间,她仿佛听见客厅有什么声音,但她不想去管。
还好,这是她自己的房子,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不会给房东添晦气。
津市的深秋很冷,应该不用等到她发臭,江医生就会发现她吧?
闭眼前,她好像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药瓶落地,划出一道弧线,白色的药片在黑暗中跳跃、翻滚,最终归于平静。
是因为她刚刚疯狂地想要找到药,所以死前才会出现这个幻觉吗?
她终于快要死了吗?
司念想勾唇笑笑,但地板的寒气好像把她冻僵了,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司念,你作死啊!!!”
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她好似听到了声声嘶力竭的呐喊。
……
“也哥,全国的医院都查了,司念的母亲没有住院记录啊。”
“最早的记录是三年前在川市做过一场手术,在ICU住了没几天就出院了。”
李言蹊的话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响,傅妄也烦躁地捏了捏眉心,车前烟头扔了一地,他仰得脖子都有些僵了,一直也没看到楼上哪家的灯亮起。
这女人就连她母亲的病都骗自己,是铁了心想要跟他划清界限的。
说不定连家庭住址也是假的,她此时早就从后门溜走了。
傅妄也咬着牙将一颗石子踢飞,爆了句粗口,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打着(zháo)发动机,再次拨通李言蹊的电话,简洁明了道:
“你再查一遍殡仪馆,看看有没有她母亲的死亡记录。”
对司念的家庭情况他了解得少之又少,但司念没有父亲他还是知道的,想要查清楚当年她不辞而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只能从她母亲下手。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噎了下,支吾着劝道:“也哥,这不好吧……?”
“你有意见?”
李言蹊:“……”
他想说追妻不是这么追的,但想到下午那个加湿器,他哪还敢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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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妄也不准备再等下了,她要是存了心思叫他找不到,他就算是在这坐上一夜那也是无用的。
银黑色的劳斯莱斯越开越远,出了小区门口刚好碰上红灯,他摸出贴身塞在口袋里的素银戒圈执拗地重新套在指间,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不经意抬头,刚好与一辆白色救护车擦身而过。
眉心没来由地跳动,脑海里毫无征兆浮现出司念那张惨白如纸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