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赵玄先生来找我,有什么事?”
王道元把赵玄意请到屋里,给他倒上热茶。
“解药的事,在下已告知大长公主府上。眼下太医院没有解药,重新配制解药还需要些日子。”
王道元接下这个差事才知道这里边的弯弯绕绕,解药在不久前被盗,堂堂太医院御药房竟发生解药被盗的事,这样便算了,这么大的事,竟没几人知道。
“若经过太医院配制,定会有人从中作梗,一来时间长,二来未必安全。因此.....”
赵玄意看他眼,王道元眨眨眼,真希望自己没听明白。
他接下这差事,才知道搞不好会送命。
赵玄意起身,郑重揖礼:“在下恳请王太医避开太医院,为大长公主配制解药。”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能说不吗?
王道元皱眉,打量着赵玄意:“你和大长公主是什么关系?为何是你来?”
他瞧着大长公主身边跟着几个护卫,还有好几个体面的丫鬟,按理那些人来岂不是更合适?
赵玄意微微一顿,随后面不改色地行礼:“大长公主对在下有知遇之恩,帮她便是帮我。不知这样是否可以说服王太医?”
“哦.....”王道元见他如此郑重,勉为其难信了。
不过他职位不高,想不通过太医院配制解药,得先拿到药方才行。而且据说千日醉的解药配制麻烦不说,药材也极难寻,外头未必能买到,到头来,还是得从御药房里取。
王道元叹道:“在下一无药方,二无配制解药的珍贵药材,便是想帮忙,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倒是很好的理由,只是赵玄意早就准备好。
他取出随身的一个袋子交给王道元:“药方是先前从张太医那儿得来的,至于药材,你看看里面的够不够?”
王道元诧异,原来张太医曾私下帮大长公主配药,想来是发生了那样的事后,配药的事便被搁置了。
张太医对他有提携之恩,对张太医的死,他也很难过。
王道元接过袋子,看了眼药方,又瞧瞧袋子里的几味珍贵药材,见他居然能拿到犀角,血竭等珍贵的域外名药。
而两样药材,恰恰最近御药局都没有的。
他只是个小小太医,不想去深究这背后的原因,既然拿到了药方,药材也不缺,配制出解药不是难事。
何况赵玄意都亲自上门了,他能推托得掉吗?
王道元也爽快,既决定帮忙,便给出时间:“给我三天,三天后赵先生来取药。”
“多谢王太医。”
赵玄意眉宇间肉眼可见的舒展开来,朝他郑重揖礼。
“不用客气。”
王道元觉得好奇,多嘴道了一句:“据我所知,在民间,这两味药便是花高价也未必能买到,赵先生居然一下就寻到两样,实在是能力非常。”
“....不过是机缘巧合,王太医过奖了。”
赵玄意眉宇间闪过抹不自在,确实费了好些功夫。
不过总归是集齐了药材,只要能配出解药让她尽快解毒,其他的都不重要。
短短两天,关于挪用修建大坝官银,导致良州大坝决堤造成下游百姓死伤无数的事,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
谢绍荣动作更是迅速,短短两天,就已经把掌管此次大坝修建的主要官员捉拿归案。
不过今天一早,大理寺监牢传来消息,负责良州大坝修建的水部郎中李设死于狱中。
窦谦一派认为李设是畏罪自尽,应尽快结案,安抚灾民。萧顿一派老臣却觉得牵扯甚广,理应查清楚,与救济灾民并不冲突。
两方争执不下,窦妙瑛只得压后再议。
谢绍荣却不会就此结案。朝会结束,他就去大长公主府求见萧令光。
“大长公主是从何处得知,李设贪下的千万两脏银藏在何处?”
来的路上,他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见到萧令光那一刻,他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问出疑问。
他在萧令光的提示下,昨日已经寻到李设窝藏的脏银。
李设原本矢口否认,得知他找到脏银,才松口答应配合大理寺指认幕后之人,可惜对方当夜就把李设杀了。
萧令光今早听到李设在大理寺监牢被杀的消息,就料到谢绍荣会来。
她也是根据上辈子得到的信息推断出来,在告诉谢绍荣之前,已经派林枫去探过。
李设出自青州望族李氏,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靠着家中财富讨好地方官员,一路从小小县丞升到水部郎中。
青州多水患,朝中年年拨银治理水患,皆都落入李设的口袋。
对上,李设花钱讨好上官,对下,他收钱卖官。一个小小的水部郎中,贪的那两千万两,就有很多是卖官的钱。
她自然是不能把上辈子的事告诉谢绍荣的,“李氏一族在青州势力极大,常有欺凌百姓的事,青州百姓对李家多有怨言,更有人举报李设靠卖官敛财,本宫早就注意他了。”
“此事卑职也有所耳闻。”
谢绍荣作为大理寺卿,也听手下说过青州李氏欺压百姓的事。
不过卖官一事,还是第一次听说。
“想来谢大人应该知道,如今的吏部尚书李寇,也是出自青州李氏。”
谢绍荣皱紧眉头:“难道此事和吏部有关?”
窦妙瑛冷笑,取出她让林枫查来的消息:“李设一个小小水部郎中,尚没有这个能力插手官员任免,但李寇可以。横竖银钱都是进了李家人口袋,私下里再分,也是一样的。”
谢绍荣接了,看过后脸色微变:“果然是他。”
萧令光不意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让李设一个死人都背下罪责,最终保全的,是李氏一族。”
因此李寇有理由杀李设。
但这件事,李氏兄弟只是小角色,真正的幕后主使,是窦谦。
近两年,窦谦通过买官卖官敛财以外,还提拔自己人,如今六部中的五部,都在他的掌握之下。
谢绍荣震惊过后,心中也在衡量,犀利的眼眸落在萧令光淡然的脸上,“大长公主为何选中卑职?”
他不傻,大长公主对良州大坝之事太过主动,她知道的,比他这个大理寺卿知道的还多。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谢大人。”
萧令光知道谢绍荣此人疾恶如仇,做事有自己的原则,她确实想借他的手,除了窦谦。
她坦然回视他打量的目光,“不瞒谢大人,如今朝中,窦谦一手遮天,朝臣很多都以他马首是瞻。新帝年幼,窦氏专权,长此以往,并不利社稷。”
她也看出来,此事真正的幕后之人,是窦谦!
谢绍荣眸光微闪,心中震惊的同时,也隐隐透出抹欣喜。
他早就看窦氏一族不顺眼。私下里,也曾暗暗担心萧氏皇权会被窦氏架空。
他不禁想起景帝在时,曾多次赞赏大长公主聪慧。便是三朝帝师,不久前逝去的徐太傅,也曾对大长公主赞誉有加,说她有治世的才能。
陛下年幼,如今朝中被窦氏一族把控,那窦谦结党营私,与他政见不合的,多被排挤,把原本清明的朝堂搞得乌烟瘴气,长久下去,必定生乱。
若是大长公主站出来,讨伐窦氏,势必会有大批朝臣追随。
他心一惊,不敢再往下想,试探道:“大长公主是想......”
萧令光点头道:“以窦氏为首的世家,把控着朝中三省六部,良州大坝案只是开始,若让这些人继续为非作歹,日后怕是还会有更多“良州大坝”的事件发生,最终受苦的,都是贫苦百姓。”
谢绍荣心头一震,她这是想动以窦氏一族为首的世家吗?
可世家在朝中盘根错节,利益相连,若想动他们,谈何容易?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事,萧令光竟如此信任他。
他心中不是没有衡量,知道明哲保身的重要。但他看不惯窦谦结党营私,一手遮天。
“大长公主就不怕卑职转身就把你我今日谈话内容,透露给窦氏一派吗?”
萧令光微微一笑,目光坦荡澄明。
她活了两世,知道谢绍荣是什么样的人。
轻轻摇头,她郑重道:“父皇在世时,曾赞许谢大人胆大心细,嫉恶如仇。他说,满朝文武,若说忠勇,当有谢大人。”
谢绍荣怔住,随后紧皱的眉头舒展,露出爽朗笑容,也做了决定,收下萧令光给他的名单,躬身道:“卑职定会查出幕后真凶,为良州受灾百姓讨说法。今日之事,卑职受大长公主人情,日后大长公主但有差遣,卑职自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有他这句话就够了。
窦谦一事,需要一个硬骨头撬开一角。这个硬骨头,就是谢绍荣。
父皇果然没有看错人。
萧令光暗暗松了口气,微一颔首:“一切就拜托谢大人了。”
谢绍荣道了一句“职责所在”,便告辞离去。
赵玄意在外头,隐约听到两人的对话,等谢绍荣走了,他敲门进来。
“赵先生近日在忙什么?”
萧令光连续两天去找赵玄意,都没碰到人。
书旗说他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什么,见到他主动现身,不免好奇,歪着头打量他。
赵玄意微微一愣,有点受宠若惊,心中莫名欢喜,连带语气都松快不少:“大长公主去找过我?”
“是啊,林大夫不让我出门,我在屋里都快憋出病来了,想去找你下棋,却不想连你人影都没见着。”
萧令光低下头去,不知在抄写什么,语气轻缓,就好像在埋怨。
赵玄意唇角不自觉便上扬,“抱歉,今日过后,你若想下棋,我一定奉陪。”
如今配制解药的药材都集齐了,王道元那边已经开始配药,也不需要他再早出晚归。
萧令光笑了,招手让他过去:“你来看一样东西。”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赵玄意看着她才写下的墨迹未干的墨宝,讶然:“你想重开科举?”
据他所知,景帝在时,曾极力推行科举,想通过科举选拔贤能。可惜这一举措触犯世家利益,遭到世家反对,艰难实行十年,最终迫于压力,无奈暂停。
至今已经过去十年,朝中曾有人提过重开科举,却最终都因为种种阻力而无法真正推行。
她若此时提出重开科举,只怕会变成众矢之的。
“嗯,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天下学子,无论男女,无论出身,都能通过科举入朝,一展抱负。”
她说起此事时,眸中光芒犹如天上星辰,脸颊边的梨涡浅浅而现,煞是好看。
赵玄意一时看得无法移开目光,心中交杂着未名的欢愉,那里头,还夹杂着一丝忧虑。
这条路,未必好走。
可她说起此事时,眼中的光芒,比那星辰还耀眼。
「注: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出自宋《神童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