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沈家。
白姣听了嬷嬷说陆淮不在院中,要在她娘家住上一段时日,并未立即离开,反倒闲闲的在陆淮卧房转了转。
屋里熏香味道弥漫,熏得人生困,白姣犯起困倦,和衣睡在了她榻上。
陆淮同母亲歇斯底里的争吵后,还是抱着女儿,回了沈家。
她归家后踏进自己房中,
白姣听得木门动静,当即醒了过来,睡眼朦胧坐在榻上,望向门口处的陆淮。
瞧见了她那双哭过的眼。
而陆淮瞧见榻上坐着的白姣,也顿足停步。
“出去!”她冷声道,话音是从未有过的凄厉。
白姣起身走近她,神色疑惑。
“怎么了,怎么突然生这么大的气,谁又惹着你了?”
白姣伸手想给她擦泪,话音仍和往日那副温柔平和的样子,一般无二。
可陆淮而今,却已然看透了他这副皮囊下,究竟是怎么可怖的人。
“别碰我!”
她话音冰冷,恨恨打落他的手,歇斯底里地推他,将他推出卧房,又猛然大力摔上房门,将门反锁,把白姣拦在了外头。
白姣人还来不及反应,便已经被拦在了外头。
他哪里被人如此对待过,又何曾让人这般驱赶,瞬时就阴沉了脸色。
疾步回身就要去拍门。
“开门!”他声音冷沉,隐带怒火。
内室没有半点话音,只有陆淮掉眼泪的哭声。
她哭自己身陷白姣骗局,让他骗得团团转,却满心满意念着他,盼他平安无忧,
恨自己痴傻,更恨他无情。
她哭自己半生亲缘浅薄,不得家人疼爱呵护,
幼年少年恣肆年月,无非是那些亲人,早打量好了将她卖了,才给她的施舍。
恨情郎无心,恨至亲无情。
也恨自己,为何这般可怜。
白姣听得陆淮哭音,动作微怔,回首看向外头的小丫鬟。
小丫鬟怕他怕得厉害,不敢说话。
一旁的那嬷嬷恐自己主子闹了起来,让沈府的人察觉不对,损了主子清誉,思量了番,心底有了猜测,忙解释道:
“少夫人许是在娘家那处受了委屈才这般的,公子莫要动怒。您且先回,待晚些时候过来,少夫人心情好了,自会好生和您说今日之事。”
白姣被劝住,听着那哭音也是心烦意乱,拂袖离开此地,回到自己宅院。
一进书房便唤了手下人入内,吩咐道:“去查查陆淮娘家,尤其是今日,陆淮去后,那云家究竟发生了何事。”
下人领命离开,去时正巧撞见赌场的人,去云家要债。
追债的人凶神恶煞,拖着陆淮哥哥就拽了出来,在大门口边拽边打。
扬言再不还债,就砍了他手指,还拿了刀,压着他的右手。
陆淮哥哥怕得浑身发抖,哆嗦着喊:“别别别,饶了我,饶了我,我妹夫是知府公子,他有钱,你们去知府家找我妹妹妹夫要。”
“呸!那沈家三少爷说了,你还欠着他五千两呢,就是砍死你,也不会给你再出一毛钱!”
话音一出,手起刀落就剁了他一根手指,
那场面,血腥骇人,吓得一旁瞧热闹的小娃娃都哭了起来。
陆淮母亲更是拖着病体从家里走出来,抱着儿子失声痛哭,指天咒骂。
白姣的人查云家时,顺便瞧了这场闹剧,忙回来禀告。
听了手下人的禀告,白姣以为,陆淮今日哭,是哭兄长欠了巨债,为家人为难。
也是,陆淮往日最是疼爱女儿,白姣自然觉得她极为在意亲人。
加之白姣并不知晓陆淮昨日就看透了他的真面目,今日自然不会觉得,陆淮哭得缘由,也有他的缘故,难怪会想错。
他指节轻叩桌案,又想起今日陆淮的哭声。
眉心微蹙,沉声问道:“她那兄长,欠了多少银两?”
下人闻言如实答道:“前后共是七千两,一年多前沈家少奶奶有孕,沈砚出了五千两平账,原已清了赌债,熟料之后那人又犯了赌瘾,到如今,账上又欠了两千两银子。”
白姣闻言理了理衣袖,淡声道:“从我私账上拿两千两出来,把这帐平了,带着赵琦的令牌放话给扬州地界的赌馆,不许给云家少爷放贷。”
赵琦曾是东宫属官,现任两江总督,白姣微服私访,用的就是他的身份。
两江总督,已是这江南地界,权势最重者,借着赵琦的身份来办这事,既能让扬州的赌场老板绝了给云家放贷的心思,又能借着赵琦的身份威慑。
即便是有人猜到,是有人为着云家的女儿帮了云家,知晓是赵琦所为,也不敢在江南地界妄加议论,损了赵琦和陆淮名声,
对于云家而言,这是天大的祸患,更是天塌下来一般的难处,之于白姣赵琦这般人物来说,却只是随口一句话就能摆平的事。
不过短短半日,这事就彻底平了。
赌馆的老板,竟还亲自登门给陆淮兄长赔礼,笑得怪异,玩笑说他真是有一个好妹妹。
云家人不解其意,还以为,是陆淮求了沈砚出手相助。
而白姣做完这事后,自以为必能哄得陆淮开心。
在宅子里翻了有一会儿卷宗,入夜时便翻窗越墙,去见了陆淮。
夜晚的内宅里静寂无声,明月高悬在天际。
白姣行至门口,突然发现房门从里头上了锁。
他哑然失笑,拿着手中薄剑,伸在门缝中,光明正大,劈断了门锁。
门锁铿锵落地,榻上的陆淮抱着被衾起身,缩在床帐内,看向门口。
白姣缓步踏进门内,月光洒在他身后,将他本就温雅脱俗的好相貌,映得更加清绝如玉。
陆淮知道是他,咬唇低首不再言语。
白姣步步走到榻边,伸手撩开了床帐。
随意落坐在榻边,倒了盏茶送到她唇边。
“又咬唇,仔细咬破了。”
他话音温柔,陆淮却觉得恶心,扬手将茶水打翻。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明明是一头恶狼,却披着羊皮,面不改色地哄骗旁人。
茶水撒在被衾上,她攥紧了掌心,话音冰冷:
“我不想见你,出去。”
白姣以为她还是因着云家的事烦心,笑了笑近前去,
伸手想要揉她青丝,口中又道:“今日云家的事,不必再烦忧,你那哥哥欠的赌债,我已替他还了。”
陆淮在听到他这话时,猛然抬首,那双眼睛,一瞬间,满是压抑不住的,带着冰刀般的恨意。
“谁让你替他还的!他的债和你有什么干系!”
她话音凄厉,满带怒火难堪。
好像回到了,一年多前自己怀着女儿,兄长去求沈砚替他平账,还扬言说要将她卖了换银钱的时候。
那一日陆淮在她的夫君面前,彻底了没了尊严体面,而这一刻,她的自尊,也在白姣面前被生生扒落。
她不敢想,白姣是不是和当初的沈砚一样,听到了她一母同胞的兄长,把她当个物件一样,甚至听到他说要将她卖了换银子的话语。
所以,当下一瞬,白姣揉着她发丝,话音温柔轻叹了声同她说:
“我是为着你的缘故,才愿意帮他平了这债。”之时,
陆淮狠狠打落他的手。
她昂首红透了眼眶,在月光下,怒目瞪向他,用那满带恨意的目光看着他说:
“为着我?
白姣,你凭什么为着我?”
你是我的什么人啊?
同我私通的奸夫?玩弄于我的嫖客?
那笔钱,又是什么呢?
是你身为奸夫,给我的补偿?
还是你作为嫖客,给我的嫖资?
啊?”
陆淮话音凄厉,眼眶通红。
目光尽是恨意。
字字句句不留余地。
白姣愣怔片刻,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如此。
被她激怒。
恼怒和火气一道在心头交织。
他压不住怒火,抬手捏着她下颚,冷声警告道:
“陆淮,我是好心为你考虑,你不要不识好歹。”
呵,多可笑。
他说他好心为她考虑。
陆淮喉间溢出冷笑,眉眼倔强不驯。
反唇相讥道:
“不识好歹?什么是好?什么是歹?
我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凭什么为我考虑?
我有求过你替我兄长还债吗?
我的哥哥我的家人,同你有半点牵扯吗?
哪里轮得到你来操心,哪里用得上你来帮忙!”
她话说的绝情,也是半点不顾白姣的脸皮。
白姣听着她这番讥讽的话语,转念想起手下人曾提及,陆淮那夫君沈砚,曾为她娘家人清过五千两的赌债。
他低眸冷笑,捏着她下颚的手,用力到在她皮肉上留下淤青,寸寸入骨。
“陆淮,那你想让谁给你抗这事,你那夫君沈砚吗?”
陆淮被他捏的骨肉生疼,眉心紧蹙,却不肯低头。
咬牙刺道:“是,他是我夫君,与我同气连枝,我宁肯是他,也不愿是你。”
她字字句句都是轻贱嘲讽,拼着伤了自己万千,也要刺痛白姣。
白姣本就介怀沈砚是她夫君,陆淮这一番话,也当真是字字踩在白姣底线。
白姣气得眸光冷寒,捏着陆淮脸,将她人狠狠摔在榻上。
“好,好得很,陆淮,你好得很!”
白姣寒声怒语,
话落后,拂袖离去,将那木门摔得震天响。
小丫鬟和嬷嬷听到动静慌忙入内查看,只见陆淮额头红肿一块儿,狼狈倒在榻上,眼眶也红得厉害。
嬷嬷着急问她究竟出了何事,竟惹得白姣那般动怒。
陆淮阖眼攥着榻边床沿,不肯言语。
自那日后,陆淮不肯再见白姣。
她摆明了要一刀两段,而白姣,却根本不知道缘由。
隔了几天火气消了后,某日夜半理事后还是来了沈家,却吃闭门羹。
白姣也起了气性儿。
回到宅子里,下人端了清火的花茶送来,他顺手接过,瞧见那里头陆淮特意命人准备的茶花,扬手就将杯盏砸了。
“以后不许再送这茶。”
踏进书房内瞧见那软榻上一本散开的话本,更是烦躁。
这屋里的话本,吃食,那日日摆在桌案上的梅子蜜饯,软榻上的话本绣样,甚至是杂乱留在此处的陆淮给她那女儿做衣裳的布料,都是她这段时日,长久和白姣一道待在此处的印记。
日日耳鬓厮磨,自是亲密无间。
往日瞧着也觉寻常。
可今日再看,白姣心底却异常恼怒。
“来人,把这屋子里那女人的物件都给拿下去处理了!”
他冷了心肠,心道那女子不过生了具讨他喜欢的身子,长了副得他钟意的面皮,无非就是榻上欢愉,能有什么离不得。
索性将宅子里同陆淮相关的一应物件,都命人收了起来处置。
好一阵兵荒马乱后,白姣捏着眉心准备歇下。
门房处的奴才突然来传了话。
“主子,那沈家三少爷,派了下人来喊你去喝酒。
说是红杏楼,老地方。”
喝酒?白姣眉心微拧,心下不解。
他废了沈砚的身子,沈家鸡飞狗跳了好些日子,那沈砚这段时日也一直是如丧考妣一般,再没出去寻欢作乐过,怎么今日突然有兴致喊他去喝酒。
白姣低眸思量,一时未有答案。
心下权衡了番,倒还真应下了过去。
*
红袖招摇的花楼里,白姣刚一踏进去,远处几个花娘就盯上了他。
“那位公子瞧着倒是个富裕人家,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那身上衣裳打眼一瞧就知不是凡品,你瞧他腰上那块玉儿,水头真足。”
“他啊,从前在咱们楼里倒是喝过酒,不过,没瞧见他点哪位姐妹去伺候。”
花娘们议论声阵阵,白姣倒是充耳不闻,只往楼上沈砚定的厢房过去。
一去推门打开,却见了里头不止坐了沈砚,还有几位扬州知名的公子哥。
沈砚瞧见他入内,忙招呼着他入座。
打着酒嗝儿道:“世子爷来得正好,他们几个听说扬州来了个京中的贵客,都喊着让我请您来逛逛玩玩呢,你可知晓,今日啊,这红杏楼,要卖一个妈妈珍藏多年的雏妓,特意请了你来观赏。”
白姣闻言低笑,一双桃花眼清俊极了。
缓声道:“多谢沈兄惦记。”
满屋子的妓子,都被这一笑晃了眼。
温雅如玉的公子,笑意晏晏立在满室酒囊饭袋中,自然分外出众。
沈砚的容貌,已是这群浪荡子中,极为出色的一个。
可和白姣一比,却还是黯淡了不少。
白姣脸上挂着笑,席上同人推杯换盏,笑意中却总带着些不易被人察觉的疏冷。
众人酒酣正浓,他却抬步出了内室。
满楼的脂粉麝丽,刺鼻的情欲熏人。
白姣立在门外二楼扶手处,侧眸看向一间厢房,想起那日陆淮被他抱在怀里的情形。
不知过去多久,那妈妈开始给养的雏妓叫价。
确实是个美佳人,可白姣看着那女子,却总觉得少些什么。
身子不如陆淮丰腴,袒胸露乳赤身裸体的样子半点不羞,也不如陆淮含羞带怯般惹得人心痒痒。
就连这花楼精心养出的房中术,白姣也瞧不上。
是了,这花楼里养出的玩意,哪里比得过他一手调教的陆淮合他心意。
不同于白姣目光淡冷,周遭旁的男人出来瞧见那雏妓,却都急红了眼睛。
那妓子身上未着寸缕,被拿了麻绳吊在半空中,活脱脱就是女奴玩物姿态,又生得美貌。
沈砚喝得醉醺醺出来,瞧见后就跟着人叫价。
三千两银子,买下了这妓子的头一遭。
白姣冷眼瞧着那沈砚急色的模样,只觉陆淮真是瞎了眼,
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男人,除了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外,哪里比得上他半点?
那沈砚拖着刚买下的妓子入了厢房内,急色匆匆。
旁的纨绔子也都各自挑了花娘进去寻欢作乐。
眼瞧着仅剩白姣一个,那方才早在白姣入内时就盯上白姣的几个花娘,扬着帕子过来,满脸笑同白姣道:“公子怎么没挑上一个伺候,可是前头那些不合心意?您喜欢什么样的?尽管和咱们姐妹说,咱们这楼里啊,万紫千红,保管能挑出来您喜欢的,伺候得您舒心畅意。”
花娘话音谄媚,白姣闻言目光薄冷,瞧着沈砚方才带着雏妓下去的方向,隐约听到他不能成事后气急败坏的骂声。
讽笑了声,道:
“我啊?我喜欢良家妇,旁人妻,这楼里还真找不到。”
白姣这话一出,倒将楼里花娘都吓了一跳。
心道这位公子瞧着最是正经端方,却没想到,是这一堆的纨绔里,玩得最乱的。
居然好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