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过甜汤,外婆执意要给头回上门的准外孙女婿做几道拿手菜。
说多错多,为了确保事情不露馅,江星赶紧抱着一盆板栗出门洗刷。
外婆家的小房子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属于典型的筒子楼。
从外面看是怀旧漂亮的老洋房,油绿的藤蔓爬了一墙,可楼内的木楼梯踩上去吱嘎作响,小窗采光通风也不好,常年散发一股潮湿的霉味,中看不中用。
最早每层邻居公用一个厨卫,外婆嫌大厨房人挤人做饭不方便,又在屋子里另隔了一间小的出来。大厨房择菜洗菜,拿回小厨房慢慢烧,垃圾不进家门,清爽又讲究。
板栗刚换完水,江星一转头,看见对门邻居也进来了。
周奶奶一头刚烫过的红发,手里提着刚买回来的菜,“小星回来了?”
自打出生起就看着她长大的老邻居,江星笑笑问好。
周奶奶笑眯眯地打探:“听说小星男朋友今天上门来啦?”
江星:“是,上午刚来。”
“刚刚我还没进小区门就听街坊说,你男朋友开了一辆特别贵的车停在门口。”
周奶奶凑近两步,一副拿她当亲孙女嘱咐的担心模样,“我说两句体己话,你可别不爱听。”
“年轻小姑娘谈恋爱可不能光看物质条件,你男朋友年纪估计也不小了吧,你现在年轻漂亮能贴上去,过两年新一茬的小美女也能贴上去,你可要拎清。”
江星尬笑,“倒也不是像您想的那样。”
周奶奶:“我也都是为了你好才说。考上那么好的大学,趁着还没毕业赶紧早做打算,从男同学里打捞个好的。”
“你欣欣姐学习没你好,读的本地大学,可一毕业就和优质理工男结婚了,现在儿女双全,日子过得多安稳。”
又是这一套,江星连回应都不想回应了。
老邻居爱攀比,小时候比孩子的学习成绩,周奶奶一直被压一头。
这几年孙女火速结婚生了孩子,像是终于找到了扳回一局的主场,没少在她们祖孙二人面前显摆。
得亏外婆是新潮女性,不觉得结婚生孩子是什么必须要完成的事,没怎么放心上。
江星外婆清高,小丫头也不顺着她的意思说好话,周奶奶心里窝火,刚要说点什么讨回颜面,就看见门外缓步走来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
见到她这个长辈,微微颔首致意,嘴边是温雅的笑,但眼神疏冷,莫名地就感觉不好惹。
周奶奶莫名心虚,到了嘴边的刻薄话卡在喉间,不上不下的。
这人不会就是江星对象?
街坊们讨论了小半天小区门口的豪车,江星那有钱男朋友长什么样,谁都等着吃这个瓜。
刚刚匆匆一瞥,压根没怎么看清长相,只记住了人家又年轻又帅,和她之前猜的油腻中年富商根本对不上号。
说不定就是个回家探亲的大学生,不然怎么可能什么好事都轮到那小姑娘头上?
江星外婆拎着条鱼从男人身后钻出来,把江星手里的板栗盆往他手里一塞,笑呵呵的,“屋里水开半天了,你俩赶紧把栗子煮上,别耽误我一会发挥。”
男人垂眸说好,等江星走过去时,还特意侧身帮她扶了一把弹簧门。
周奶奶杵在原地,目瞪口呆。
两人走后,外婆慢悠悠叹气:“小情侣谈恋爱,得给人家制造点二人空间,我可不当电灯泡。”
周奶奶顺着这话打听,“这是小星男朋友?”
外婆撇撇嘴,“谈了有几年了,准备趁着十一在苏城领证。”
周奶奶语气酸溜溜,“外孙女婿做什么的啊,要是做模特或者网红,这碗饭可吃不了太长。”
看样子最多也就三十上下,这么好看,又有钱,除了出卖色相还能是别的?
外婆手下利落,三两下地给黄花鱼开膛破肚,“也不怪你这么说,我当时第一眼也觉得,男人太好看了肯定靠不住。”
“可人家小雷清大毕业,又从海外读了博士,现在在京市的大三甲医院做主刀医生,父母亲地产生意也做得不错。”
“冬奥会看了吧,那整个滑雪场都是人家自己的。你这老观念也得改改,不能觉得帅哥都是草包,就劝人家嫁个丑的。”
周奶奶的外孙女嫁了个程序员,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就是个子不高,还显老。
外婆的话句句像刀子似的,专往老邻居痛处上戳,一戳一个准。
人在眼前晃过一圈,外貌上做不得假,又是清大又是冬奥滑雪场的,全国人民都知道这俩词的分量。
周奶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很不服气地哼了声,“那要真按照你说的,这么好的条件,怎么就栽给你们家小星了?”
外婆收拾好鱼,拿香皂把手洗得香喷喷,“谁知道呢,我们囡囡从小就命好,婚姻大事上也不用我这个老家伙操心。”
周奶奶:……
江星命好不好的不清楚,她这个外婆倒是真嘴硬。
男人女婿死得一个比一个早,女儿再婚了也不往她身边凑。
外孙女嫁个有钱人又怎么样,又不是亲孙子,人家还能孝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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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房子隔音不好。
外婆讲话中气十足,隔着两层木板门传进来,每句话都清清楚楚。
她能听见,那屋里另一个人也能听见。
江星尴尬得脸红,坐在沙发对面的雷知鹤倒是十分淡定,嘴角全程向上扬起,明显心情不错。
脱掉外套,他身上是一件简单干净的白衬衣,袖口很得体地挽起。
男人优雅地端起茶杯喝茶,镜片后的黑眸泛着饶有兴味的光,仿佛是在品评什么好戏。
外婆夸他的时候,雷知鹤还没什么太多反应,等到“冬奥会”三个字一出,他才微微挑了挑眉,轻笑出声:“外婆还挺懂。”
江星赶紧解释:“你刚刚介绍完自己,估计外婆顺手拿手机查过了,老人家没坏心,你别介意。”
雷知鹤看向她,语气愉悦而微妙,“外婆这样做,说明对我还算满意,我高兴还来不及。”
江星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急匆匆挪走视线。
今年梅雨季长,天花板角落透水格外厉害,过年时的一小块霉斑已经发展成一大片,隐约有开裂的兆头。
江星看着看着就开始皱眉,雷知鹤也跟着抬头,随口问:“房子这样多久了?”
江星:“从来没好过,外婆她不在意,觉得没必要修。”
雷知鹤点头,很平淡地应了声。
从记事起,江星就一直和母亲外婆生活在这间小屋里。
母亲出售服装店时,把家里的老红木餐桌椅一起卖了,外婆又去二手市场东拼西凑了一套回来。
小餐厅乍一眼看过去温馨整洁,没什么异常,只是仔细观察才能发现其中的玄机:每把椅子都不一样高,看上去整齐,是因为外婆挨个给缝了猫猫头椅子套。
江星从没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即便是去年被来做客的前男友甩脸色看,也从未觉得有哪里上不了台面。
可现在坐在这里的是她之前憧憬崇拜,又即将成为她名义上丈夫的雷知鹤。
那些被亲情和回忆滤镜弱化的瑕疵无限放大,她恨不得亲手挡住雷知鹤的眼睛。
嫌弃是必然的,可只要想象一下对方把这话说出来,她就已经陷入了无措。
要和这种家境出来的女孩结婚,即便这段婚姻注定不会持续太久,他……应该也会后悔吧。
外婆拎着收拾好的鱼回来,雷知鹤起身去迎,视线从厨房隔断帘上扫过。
他开口,语气里是很真挚的欣赏,“门帘是外婆亲手做的?”
外婆有点不好意思,“小星从小爱吃柠檬糖,我看这种黄绿色的玻璃糖纸蛮可爱的,就穿起来做了帘子。”
“外婆真浪漫,”雷知鹤笑了笑,嗓音清润,听起来让人很舒服,“像一群小蝴蝶,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天气好的话一定更漂亮。”
很文气的比喻,是她从未想过的回应。
江星顿住,乌润的杏眼呆呆地看他,直到外婆笑呵呵的谦让声响起,才回过神来。
雷知鹤跟外婆一道进了厨房,穿过门帘时,漂亮的手指划过被做成弧形的糖纸串,缓慢而温存。
明明碰的是糖纸,可她的脸就像也被抚过一样,不争气地发起烫来。
她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花大钱找高情商男公关一起回家过年了。